长安府的更夫又是打着铜锣,一声声清脆的喊更,直叫人安心无比。烟花之地灯火依旧,别处的人家熄了烛台灯火。
陈氏夫妇尚未睡去,陈风还在书房翻阅着书册,全无疲倦之感。华文夫人站在窗边,长安的月色清冷,她手握着陈焕儿时的衣物望着月亮,“希望吾儿一切都好。”
……
此时的陈焕很不好,被那雷声轰鸣震出血来,换做谁都不好受,这下他知道雷的威力有多大了。陈焕尚好,这么多年武不是白练的,只是略感胸口之中有些烦闷。小邱子早被震的七荤八素,不时吐出血沫,只是嘴上不饶人,“你大爷的,这雷怎么专往我这劈。不劈死那两煞星。”
“你说他两谁能赢,站个半天也还不打。”小邱子嘀咕着。也是这雨水声大,加上此时二人心神专一,否则就是听见这厮的话,也要被活活郁闷致死。
两煞星站在雨水之中,一共不过只过了三招,只是后两招却是凶险万分,也是修道之人斗法,万不能心生焦躁,斗法之时稍不留神便是性命不保。两人彼此试探对方,想找出对方破绽,一是彼此不是太过熟悉,二来二人技艺想必在伯仲之间,再说修道本是为追长生而去,若无大仇不至于厮杀个你死我活。
只是文先生所属一脉与鬼老头所属一脉不对头,也就是像世俗里的强人土匪和大唐官府的兵将,见了面怕是不会有好脸色。
刚刚两人硬拼了一招,虽都不好受,但怕是都尚未动用真正底蕴,此时真是后力不接之时,哪会立马翻脸动手,只是都静观对方罢了。
文先生眉心的小花悠悠转着,那腐朽之意深深压在花瓣尖,面色潮红之态亦是褪去,也有了底气,便笑话那鬼老头:“鬼老的毒虫到底没拼过小子这拈花指啊,听闻蛮疆之人每逢雷雨天便要躲避,以前尚不知真假,今日一见鬼老,才知不过谣传啊!”
鬼老被点至痛处,那枯槁的双手捏的棺木匣子只欲碎去,不过那棺木匣子必定不是凡品,没有碎去只是作响,倒是鬼老手臂青筋毕露。蛮疆之人所练之术大多都和虫豸一类有关,随身所带的虫豸一类也都封印在一匣子之中。斗法之时只需将木匣打开便可。观鬼老头先前开匣子的手法,显然也是有其妙义,与后生所传多少出入了,到底是眼见为实。而鬼老先前的那手印显然不是真正出自蛮疆自身,要不就是交换得来,要不就是杀人夺宝,既然敢杀人夺宝,再夺其手印法决也是不难。于是乎前一招拼手印时自然会略显下风,至于后来便是不敢再用手印对峙文先生了。
鬼老手中的那棺木匣子显然就是封印的虫豸,且应是此中上品。一般的虫豸天生惧火惧雷,喜欢那阴寒鬼魅之物,故文先生有听闻蛮疆之人逢雷雨天便躲避一说,毕竟即便是炼成了再阴毒厉害的宝贝,改变不了虫豸天生惧雷的习性。
世间有一说,每逢打雷,树上的虫豸都会被雷声惊吓,弱者甚至直接消败死亡,故有春雷之后农作物更易生长一说。实则是附在五谷之上的虫豸消败而已。
至于鬼老头手中木匣,所刻花纹草木虫兽,已属于繁杂一类,而越是繁杂的木匣封印的虫豸越是厉害,所以绝非凡品。
又有传说蛮疆之人也是精通蛊术,这是闲话。
至于鬼老那副作态,明显是证实了文先生的话语,鬼老头显然动了真怒。正是应了这么一句话,本只是与你玩玩,现在真留你不得了!
这时的鬼老头前所未有的凝重,或许旁人不知,刚刚那惊雷便是被这虫豸引来,鬼老玩了一辈子的虫子,怎会不知其中利害。他抚摸着这近乎伴随一生的棺木匣子,做着某种可怕的打算。
“嘿嘿,既然文先生要玩,我便好好领教这绕指柔!”言罢鬼老头将那手中木匣揭开三指粗缝,几道更为粗转的乌光窜出,老头身边一丈之地结出薄冰,隐隐有了一道寒冰气场,连落进去的雨水也凝为冰晶,落在地面上,一阵噼里啪啦。鬼老头负担亦是极大,直接一指锁定了文先生,几道乌光带着嘶鸣声咬了过去。
文先生的手印打的更加快了,先前本已残破的小花完好起来,只是花瓣尖染着一丝墨黑。便拈着这看似柔弱的小花,与那几道乌光斗了起来。乌光里的毒虫仗着数多,竟丝毫不惧,愈发凶残起来,几次险些咬到先生身躯,这剧毒之物咬到一口,凡人怕是占之即死。花影重重,小虫飞鸣,倒也是一奇景。
说起凡人,残破的客栈内倒还有两不知死活只顾张望的少年,少年望得入神,也不知其中凶险。小邱子说是瞧的太憋屈不过瘾,嚷嚷要去客栈的二楼屋顶上观望,而陈焕似乎与这屋顶缘分匪浅,略一思忖应了声,二人飞也似的奔向二楼屋顶。跑的匆忙也没注意身后跟着一道影子,那影子跑的极快,贴着墙体一般。
这一夜,愈来愈有意思了。
屋顶上,坐着两人,撑着小伞,正是先前溜走的那兄弟,好不悠哉。好四个初生牛犊不怕虎!
文先生几次被乌光近体,右手拈花指法演绎的更加臻至完美,一花过后,花影残留不消,又是一花飞至,渐渐的恰似满天飞花。却是激起了毒虫凶性。鬼老头何时被逼成这般,此番揭开三指,虽不是他的极限,他却料定能收拾对手一番。那毒虫被炼化本就是怨恨无比,又不敢反噬主人,封印一破皆是暴露了最原始的猎杀本能,将文先生看做一具鲜美的肉食。毒虫牙尖的唾液流出,看似人畜无害,其实带有极强的腐蚀性。一时间双方难分高下,其实乌光毒虫的唾液时不时在文先生衣裳上腐蚀出洞洞点点,看样子文先生落败也是早晚之事。
然而鬼老头算漏了两件事,首先这虫兽惧雷,此时这般凶猛只是尚未有雷声轰鸣,并没受到压制,若有雷,怕是胜负难料。
“再者,这文先生左手发出光亮,看见没,开始几次发光之后都是很厉害的。”这围观的四名少年闲谈着,或者旁观者清,或者陈焕年纪虽小眼光倒是毒辣非常,一语道破玄机。这文先生右手的拈花指与毒虫相抗,左手却是掐起了印决,道门法决并不是一定要有双手完成的。据传上古时期,就有一独臂老叟,自创单手法决,威力颇大且速度并不慢。
琴宗之人练术先练琴,精通绕指柔之术,单手掐诀难不倒文先生。文先生左手所掐法决或者比不上双手速度之快,但此番积蓄时间太久,单手所掐也不知何种法决,重复了结印了九次之后,左手暗暗结出了奇怪形体,甚至连指间光泽也是内敛不显,便终于不再动了,只凭右手与敌周旋。
天香夜雨漫漫,少了文人携伞游街之景,好生不浪漫。久不响起的雷鸣,终于有了少许再度奏响的前兆。若是有好眼力的人,必能看穿客栈上空的乌云此时凝结在一团,中间偶有电光一现,很快消失。不知这夜有几人真正睡去,且有个好梦了。
久不降下的雷火,终于积蓄满力量,还未降下却叫鬼老头眼皮一阵翻跳。老头知道多半要降雷了,不多与文先生纠缠,心念微动之间,乌光发出更加刺耳的嘶鸣,依次摆脱了指间花,只有少数被小花击中,乌光消减,毒虫却还是都飞到了屋檐廊下。悦来的屋檐廊下,悬挂有匠人所打造的铜皮小兽,平日这小兽只是起装饰作用,也有人说是镇宅驱邪的。其实不过是避这雷雨天的雷火,小兽内部打造精巧,可以引雷吸之,护一方房屋人畜周全。此时却成了引雷之索。
电光一现,雷声大作,廊下的铜皮小兽火花四溅,炯炯有态,须臾之后,除了夜雨下一股焦灼之味,那还有乌光之影。竟是生生被波及到的雷火全数劈成了飞灰!那毒虫大多与老头心意相通,这般变成灰烬,远处鬼老头一口鲜血喷出,手中匣子里嘶鸣大作,其中似乎镇压了什么洪荒巨兽,就要破封而出!
屋顶上四个人全身寒毛立起,那四副头发立起之姿更是各不相同。只听的其中一人大呼一声“你大爷的!”陈焕双眼眯起,借着雨水抚平了竖起的头发,暗道好算计!
鬼老头凶态毕露,紧紧压住了手中木匣,似是做了什么极难的决定,狠狠一咬牙,竟是将木匣盖子揭开了一拳大小。漫天的乌光从木匣中飞出,那嘶鸣叫唤之声盖过了雨水音,大半的街道人都是惊醒!老头不是没有付出代价!乌光大多往天际逃窜开去,老头一拍胸口,生生从口中逼出大口心头血,心血染在木匣之上,其上草木虫花的烙纹依次闪亮,最后隐隐现出一只小兽轮廓!漫天的乌光悲鸣,纵使逃窜开去的也是全部飞回,匍匐在邪气的鬼老头周围,本身的地面已然结冰,此时似乎是承受不住那深深的寒冷和腐朽,青砖所铺的路面,沿着大道冻裂开去!
鬼老望着文先生,森森笑起!他猛然再次揭开木匣盖子,那盖子与匣子再只有一丝触碰,再有一丝力就可以全数打开!转瞬飞出更多的乌光,木匣上的血似是要燃烧起来,小兽轮廓越发清晰,什么雨水哗哗之音,什么风吹芭蕉声,便是那雷声,此时也被这满天凶虫撕咬之声压过!老头似是尽了全力了,那最后一丝触碰仿佛连他也揭不开,又或者……
那是他最后的底牌!
文先生的左手,缓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