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放下手中的木牌,只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噪杂声,“若是你家邱大爷被墨公收下弟子,定是叫你好看!”悉悉索索之后,一个人形的物体从客栈的二楼滚下,不是小邱子还会有谁!
……
“哎,你大爷我一路高歌来到这天香府,不想到没有银钱了,在这悦来小店混吃混喝了两天,竟然被轰赶了出来!”小邱子在房中与陈焕哭诉道,不时还将手伸向陈焕腰间的钱袋,也顺便将那眼泪眼屎之物留在了陈焕衣物上。
很显然兄弟二人这是也不是第一次发生,陈焕侧身一晃伸脚一蹬,正好踹在了小邱子胸心处,恰好是人仰马翻。“哎哟你大爷的!”又是一阵打闹。
“你怎么会来天香?你不是不喜欢这书本之物吗?”
“是老夫子让我来的,他说我命中的福泽在这天香府下。”
想到那个山羊胡子的老人,陈焕又是一阵恍惚,某种程度上说,是老夫子带给了他离开大唐去那神州浩土一观的好奇心,而父亲在此之上给了他责任,有了不得不去的使命。他隐约觉得这大唐就有很多奇人,老夫子是一个,还有那素未蒙面的墨公,甚至和神州浩土都有联系。而神州浩土他并不完全陌生,家族的典籍有记载,哪里的人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即便是大唐的那些武道高手对神州的修士来说也是不堪一击的,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或者真正的神州就像他在梦里看见的一样。
他感觉自己想的越来越多了,自从那一夜和父亲对话之后,自从在屋顶上闲坐了一个月,他对神州莫名的向往了。而眼下,他知道自己必须进墨公府,四年之后的天祭坛对他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至于是否能成为墨公弟子,随缘吧。
回过神来,小邱子早已躺在床上熟睡了,还打着鼾声,想来这些天也是累坏了。和长安一样的是,这儿也会有寻走的更夫,打着铜锣,扯着破嗓子喊着“小心火烛”。那声音到底没有以往听见的那般清脆。
他走进院内,何时风起了,不远处传来阵阵击打门窗的声音。突然很想练拳,练拳的时候感觉父亲就在身后盯着他看,有时他忘了自己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可回想起来,他还是个会想家的孩子。月夜风起,总是会有思绪的。
他学的拳法是没有拳意的,也许是这拳意本身就是自由无畏,就像多年之前的祖辈,扬帆来到大唐,本身便是无所畏惧,否则不会那么决绝的选择留下辅佐唐王。拳风过出,枯叶卷地,一拳一拳,不知疲倦的打了下去,要将那些琐事,那些困扰全部在拳意中挥泄出去。他的身形似乎吸引了月华,衣裳之上淡淡的光泽,只是出拳过于专注,忘乎所以了。
这拳法似乎生生不息了,四肢百骸之中涌动着热流,有着使不完的劲道,怎么挥霍都不嫌累。他感觉自己与这天地相合了,朦朦胧胧。似是这一套拳法打完就好似自己经历了一生那么漫长,细细想去,还能记得一些零星的记忆,醉梦于此了。
风也停了,月也退了,陈焕回屋的时候一阵前所未有舒爽感,也不讲究,伸伸懒腰,就和早已梦游太虚的小邱子挤在了一张床上,睡去了。这一次还是梦到了仙人,在神州浩土之上飞天遁地,两个人打的好不欢喜。偶尔他一脚踹在小邱子脸上还梦呓一句“看脚!”小邱子似是也有所感应,骂了句“去你大爷的!”却不曾醒来。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被窝里,小邱子的双手摆成一副奇怪的样子。
清晨的悦来格外热闹,似乎迎来了几位大客人,店小二忙的不亦乐乎,掌柜的收钱收的双手发软,一脸红光发财面貌。小邱子还在睡着,起的最早的是马夫,马夫大汉一晚睡在马车里,说是不放心马车,不要被人拐走了是好。大汉脸上永远是那憨憨傻笑。
陈焕一如既往的坐在了屋顶上,客栈的屋顶不像家中那般青砖大瓦,是一种黑色的小瓦,略不留神就会踩碎。只是这么多年练功真气粹体,控制步法对他而言不难。早些来的是一个老者,带了一个蓝衣少年,年纪和他一般大小,该是前来求学的学子。少年谈吐不一般,只是似乎少了一份该有的野性,到底哪里不对陈焕也说不上来。他看老者的时候只觉得看不清,他把老者归在了奇人一栏。后来的是两个同胞的兄弟,兄弟两长的一般模样,引得旁人咋舌称奇。最后来的是一华贵男子,不像是来求学的年纪,后跟着一小书童,小书童的眼神炯炯,不知何家的书童,这般厉害。
门前的孩童依旧,店里的客人熙熙攘攘,甚至有了长安早市的吆喝声。
平静了半日后,天香府的街道热闹了起来,据说是此次考试的报名结束了。有人将这次前来的人名单列了一份,且不缺其家庭背景生平资料,最后列了一份门生榜。门生榜将此次有望成为墨公弟子的人依次列了下来。只是考试尚未开始,众人样貌尚不得知,此榜多少粗糙了。可不乏有人重金一购。
“门生榜在手,考试我有!”
“信此榜,成墨公弟子!”街道的买卖声不绝。
客栈的掌柜竟然能也买了一份门生榜,尽管前来住店的人都没有姓名登记,他还是坚信自己的店里会出那唯一的墨公弟子。掌柜说算命的说过,这一世他的店会因为住过贵人闻名遐迩的。
那一天的掌柜竟然喝了酒,红扑扑的脸更有富贵相,借着酒意说那日店里的全部开销全部免了。并央小二把门生榜挂在了店里楼道旁,说是借贵人光。
陈焕也去看了那榜,写的尽是些不认识的名字,随即苦笑,这天香还是第一次来,那榜上的人自然也是一个都不认识。他的名字没有上榜,倒也不奇怪,这么些年来,他似乎太默默无闻了些,整日尽在与夫子小邱子的嬉笑声里度过了。而每当想起那些,他的嘴角总会淡挂着微笑,扬起别人察觉不到的弧度。
连门口的孩童什么时候也都尽数散去,门前来往的人少了,风一起,夜濒临。似乎会有雷雨呢。上灯之后的悦来坐满了人,似是临近了考试,连平日躲在厢房看书的少年们也都尽数走了出来。晚来的人似是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好在客栈的大堂够大,伙计们张罗一番,客人们倒也勉强可以坐下了,只是不免要拼桌一番。
蓝衣少年和小邱子坐在一桌,陈焕坐下的时候看见那老者却未落座,闭眼站在蓝衣少年背后,平添了几分神秘感。老者察觉有人张望他,睁眼发出森然的笑声盯着陈焕。正好长得酷似的弟兄两下了楼,又是引起客人们几多惊讶,陈焕倒是借此避开了老者目光,轻轻挪开了桌上茶碗,茶碗轻晃却是满盏,多少有些泼洒,看是险些要洒在蓝衣少年衣上,那少年却是楞着发呆任凭茶水流到了衣服上。兄弟两人倒是洒脱,看见陈焕这一桌挤得开,就不做作自顾自坐了下来。
“我是哥,我叫元古。”
“我是弟弟,我叫元月。”
“我们是来考试的。”兄弟俩介绍一番,众人各有心事,唯有小邱子吃的忘乎所以,却没人应他们,两人也没多想,自管吃了起来。
最后来的是那华贵男子,小书童跟其背后竟有些怕生,陈焕注意到他们是从后院过来的,也就是住的是雅居,想来身份不凡,不禁多瞄了两眼。华贵男子衣袖轻拂了长椅,方示意书童坐下。小书童刚怯生生地坐下。那本站在一边的老者突然森森笑起,“嘿嘿,小小书童,怎能与主人共桌,嘿嘿。”
华贵男子略一皱眉刚欲发作,转过头去却又脸色一变,转瞬道:“竟然是你!”似是极为忌惮老者,却也不叫小书童离座。老者也不多说,瞥了书童一眼,只顾森森痴笑着。陈焕再看蓝衣少年依旧一副呆样,与早些看到的很不一样。
屋外的天似乎也变了。风吹得门板吱吱作响。
这下有意思了。陈焕如是想到。
几经插曲之后,大堂终于是安坐了下来,众人只顾自己吃喝。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这一桌吃的有些不耐烦了。突一闷雷响起,轰隆炸开去,惊的堂中无数孩童抛下了手中碗筷。接着哗啦的落起了大雨。雨一落地,水气弥漫。看不真切了。
雨一时之间不停歇了。众人陆续离座。陈焕摆弄着手中茶具,知道今日似乎难以轻易离座了。果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怜惜得擦了擦小书童的嘴角,华贵男子不冷不淡的说道:“早闻鬼老头一身好本事,神鬼莫测。旁人难以请动,不知为何今日甘愿保护这小公子。”
老者又是森森一笑,“嘿嘿,文先生不也如此吗,这小娃,似乎不简单呢。嘿嘿。”老者眯眼望向小书童,舔了舔舌头,倒真有几分鬼魅态。
那文先生发出一声冷哼,却是正好伴着屋外一道惊雷,叫人头皮发麻。
桌上一时间僵局了,小邱子打个哈哈,“二位慢慢吃着,小子茶水喝多,先走一步!”便是飞也似的逃开了。两兄弟倒也耿直,“先生老爷要是吵嘴,我们便避让了。”也不管鬼老头目光冷然,径直就走开了。唯有陈焕苦笑,还不等陈焕借口离去,只听那文先生道了一句“呵呵,那我敬鬼老一杯。”言罢立马出手。
只见那酒杯飞向鬼老头,明明是满满一杯酒水,却不洒落一滴。陈焕看到也是不禁发出惊呼。但见鬼老头一手将蓝衣少年护至一边,另一手一挥,那酒杯竟原路飞回。两人周遭的桌椅一类生生被逼开了几尺,顿时大堂内竟发出森森寒意,余下的众人除了陈焕谁还不撒腿就跑。掌柜极为熟练的抱起钱匣开溜了,仿若这场景极为常见一般。小二早已不知了踪影。
酒杯停在空中,咔嚓一声轻响,碎了。若是暗劲将其击碎倒也不奇。陈焕目瞪瞪的看着酒杯碎开,杯中酒未撒而是极快的结成一坨杯形冰块,落在青砖地上掷地有声。
今夜雨打芭蕉,悦来有客。
那屋外的雨下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