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的前一天吴小熙一宿未睡，她在床上来回的翻身，弄得床头咯吱咯吱的响。向紫薇也没有睡着，只是静静的听着从对面传来的声音。
天还刚亮吴小熙就收拾干净和向紫薇出了门。金晶不在学校，敏儿睡的死，她们两就这样静悄悄的走在寒意未退的校园里。
“你害怕吗？”向紫薇听见从吴小熙嘴里吐出来的粗气。
“不怕。”吴小熙的呼吸声已经出卖了她。她的呼吸已经明显不匀称，久久无法正常进食的身体也已经变得虚弱不堪。
“我当时没有你坚强。”向紫薇挽着吴小熙，这是她两这半年多以来第一次走在一起。
吴小熙没有着急说话，她漠然而惊讶的望着向紫薇，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那个时候我只有16岁。我去医院的时候没有人陪我，是我自己去的。当时真的觉得害怕极了。”向紫薇把手从吴小熙的手腕里抽了出来，从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默默的抽了起来。
“那个男人比我大6岁，她爸爸是当地的书记，妈妈是初中老师。当时我以为他会带着我离开那个地方才跟他上了床。结果，是我太幼稚了。”向紫薇吐了一个烟圈，绕在吴小熙的面前，不一会儿就散去了。
“你妈妈说你还有一个姐姐？”吴小熙很久之前就想问这个问题。
“她死了，在我14岁的时候。”向紫薇又猛吸了一口。
“我姐姐既聪明又漂亮，我们那里的人常说我妈是上辈子积德才生出了我们两个女儿。我姐姐很喜欢唱歌，她从小的愿望就是能像那些大明星一样站在舞台上唱歌。以前，我们俩经常一起去树林里的小溪边唱歌，她唱，我听。我就是我姐姐的跟屁虫，她到哪里我到哪里。”
“后来呢。”吴小熙被一阵风吹得缩紧了身体。
“后来···后来我爸有一次喝醉了，他打我。我姐姐就替我挨打。她抱着我，哭着求我爸不要再打我了。我看着姐姐和妈妈哭的那么厉害，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我就从那个家里跑了出来。我姐姐跟着我追了出去···在镇上的十字路口被送货的大卡车给撞死了。”
向紫薇的烟燃尽了，她又从包里摸出了一只。吴小熙没有勇气去看她的脸，因为她感觉到了从身旁传到自己身体里的颤抖。
“你是那个时候学会抽烟的？”吴小熙看见再次徐徐升起的烟雾。
“不是，是我16岁认识那个让我怀孕的男人时他教会我的。”向紫薇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对这个男人的憎恨，她甚至扬起了嘴角，回忆起了这个男人的模样。
吴小熙没有继续问她，而是站在公交站台看着这个瘦弱的女人－－－她的一切是另一个女人用生命换来的。吴小熙摸了摸肚子，自己将来的一切也是用这样一个微弱的生命所换来的。
在去城里的过程中吴小熙和向紫薇都没有再说话。一个微闭着双眼，一个凝视着窗外，一个想着将来，一个想着过去。
虽然一大早就来到了医院，可是这里的门庭若市还是让吴小熙震惊了不小，看来医院是暴利行业的传闻非假。
吴小熙用自己的身份证挂了一个妇产科，接待她的是一个年纪40岁左右的中年女人，看起来是一个熟练的老医生。
“先去查一个血做一个B超。你是打算留还是做掉？”那个医生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着面前年轻的两个年轻女孩儿－－一个看起来像个混世道的不良少女，一个看起来像一个娟秀的大家小姐，可是怀孕的却是这个看起来老实的姑娘，这样的出乎意料让这个中年妇女忍不住多打量了下吴小熙。
“做掉。”吴小熙干脆的回答道。
“先去检查吧，再来填这些资料。”
吴小熙拿着几张检查的单子出了科室，顺着护士的指引下去了缴费室。
“我去吧，你现在这坐会儿。”向紫薇接过那些单子向对面的缴费室走去。
吴小熙看着这个单薄的背影，向紫薇这半年来对她造成的各种坏坏的影响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吴小熙，吴小熙该你了。”护士拿着检查单子冲坐在B超室门口的人群喊着。
“来了！”吴小熙的手已经在衣服上攒起了一个小疙瘩，她听见护士的声音后深吸了一口气向房间走去。
房间里是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她仔细打量了这个阴暗的房间，自己的呼吸越发的急促。
“躺在这，别紧张，正常呼吸就好。”那个年轻的女人发话了。
吴小熙不敢出声，她按照医生的嘱咐躺了上去，解开了外套，把贴身的衣服掀了起来。
吴小熙感觉到肚子一阵清凉，一个金属状的物体在自己的肚子上来回移动。
“距离上次月经多少天了。”
“47天的样子。”
“孩子很健康，胎位也很正。好了，你起来吧。”
“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吗？”吴小熙一边起身一边鼓起勇气向这个女人发问。
“太小了，看不出来。”面前的这个女人连看都不没看吴小熙一眼就走到机器面前取出报告递给了吴小熙。
“怎么样？”向紫薇在门口扶过吴小熙。
“挺好的。”吴小熙挤出来一个笑容给紫薇。
她们在楼下取回了验血报告又回到了那个中年女人的办公室。
“恩···都挺好的···没有什么问题···给，你先把这个报告填了。”中年女人递了几张表给吴小熙。
“你挨着照实际情况填。这是一个手术，你一定得写实际情况，包括病史，这是第几次做人流你都要照实写，写完了在下边签字。”
吴小熙认真的读完了每一个填项，在最后签了个字。
“你早上吃过饭了吗？”中年女人又从眼镜里打探着吴小熙。
“吃过了的。”
“人流之后一定得注意休息，不可以吃生冷，也不可以碰冷水，更不可以剧烈运动。还有记住要补充营养，多吃点有营养的食物。你这个情况已经算小产了，小产之后再不保重自己的身体以后想再怀孕就不太可能了。”中年女人最后在单子上签了个字。
“恩。”向紫薇接过单子，不屑的瞟了眼面前的医生。
“手术室在5楼，你交了钱就直接上去。”中年女人端起水杯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
“好的，谢谢你，医生。”吴小熙转身便要和紫薇出门。
“唉···现在的女孩子啊···”
虽然声音很小声，可是吴小熙依然听见了那个女人的嘀咕声，吴小熙装作没听见和紫薇出了门。
5楼的妇科手术室外坐满了女人，大多都是20多岁的年轻女人。吴小熙和紫薇打量着坐在这个长廊里的每个女人，她们的脸上大多都写着不安与不舍，偶然有一两个和吴小熙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出现在她们的视线里。
“她们都是为什么不想要小孩？”吴小熙看向了坐在身旁的紫薇。
“因为钱，因为感情，我也不知道。”
紫薇坐的方向刚好有一扇窗，11点的阳光已经透过那扇玻璃射了进来。
吴小熙看着那束光尽发起了呆－－－她突然幻想起了自己30岁的时候，领着一个漂亮的男孩在院子里玩耍。
“吴小熙，吴小熙！”紫薇摇了摇下发呆的吴小熙。
“在叫你了，该你了。”
吴小熙回头便看见一个护士拿着一张病例单看着她的方向。
“在，吴小熙在！”吴小熙回过了神，面对的却是那堆冰冷的手术器材那那群对生命已经麻木的医生。
“跟我进来吧。”那个护士转身进了一个房间。
吴小熙站了起来，环视了下四周，发现每一双来自母亲的眼神都是迷茫的，不坚定的。她再一次摸起了肚子。
“去吧，别担心，我会陪着你。”紫薇读懂了吴小熙的害怕，也读懂了她的迷惘，她知道，此刻自己能给的就是那一句坚定的鼓励。
“谢谢你，紫薇。”吴小熙露出了一个微笑，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那间未知的房间。
吴小熙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和自己想象的没有多大的区别－－－冰冷的床，一个滚动的手术桌上摆满了银白色的器具，有的是锋利的刀，有的是纯白的棉签，有的则是偌大的盆。
这个房间没有阳光，吴小熙很想走到窗边掀开那扇窗帘。
“你上哪儿去？躺上去。”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吴小熙还没来得及打开那扇窗就被叫了回来，躺在那张白布铺好的床上。
“你是第几次做手术？”旁边的女人开始戴手套，整理工具。
“第一次。”平躺下去的吴小熙直直的盯着头上的大灯，她的双腿也因为害怕直哆嗦了起来。
“别怕，上了麻药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放轻松。”
吴小熙只感觉到被什么东西一刺，她轻微的哼了一声，思维便开始了漫游。
她想到了小时候舅舅给自己买的那只雪糕，甜甜的；她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拿第一名的时候爸爸奖励的那个红色的书包；她想到了黄越第一次骑自行车载自己的场景···渐渐的，吴小熙闭上了眼睛···
吴小熙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边有爷爷奶奶，有爸爸妈妈，有程帆，还有和俞一牵着手的林轩。吴小熙在梦里做了很多美好的事情，她开了画展，还赢得了很多的大奖。吴小熙分不清那些画里画的都是谁，有的看起来像是长了鹿角的兔子，有的看起来像是方形的月亮，吴小熙很想看清楚，她想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可是越当她走近，她就越看不清。
“小熙，小熙···”
吴小熙听见了紫薇的声音，她渐渐睁开了眼睛。
“结束了吗？”吴小熙无力的张开了嘴。
“都结束了，等待你的，是一个美好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