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晚上十一点了,村庄里晚上十一点已算很晚了。虽是冬月十四,月亮却躲了起来,今晚的狂风呼呼地刮个不停,吹断的树枝条打在农家小院的玻璃上,发出一阵噼哩啪啦地响声。木门也被这狂风吹的吱吱呀呀,哼个不停。外面偶尔传来一声“啪“地声音,肯定又是哪棵枯树的枝条被吹断了。远处间断响起几声沸沸洋洋地狗声,一会儿又鸦雀无声,只剩下呼啦啦的风声。这个夜晚着实让人心里发毛。
唉,刚到冬月十四,这鬼天气已冷了起来。幸好今天早上生了炉子,这时候炉子里的火也还没撇灭,火苗还在炉子里欢快地跳跃。炕早已填上了,此时也是滚热滚热的。屋子也不大,整个房子倒也不觉得冷。此刻躺在热炕上也就算是一件最幸福的事。
可这时,李桂香却是睁着眼睛躺在厨房的炕上,耳朵也不自觉地竖起来听着外面院子里的动静。其实这家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无非就是一把扫帚,两把铁掀,三把四叉,还有一个大缸,缸里装满了今天下午刚从磨坊里粉出的苞谷面,满满的一大缸,全是用来喂猪的。外院里唯一值钱的是那辆三轮车,车是崭新崭新的,可去年冬天拉完粪忘记放车水厢里的水,大冬天的结果水厢冻坏了,时隔快一年,周田也懒得去修,到现在车还在罢工。这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其实李桂香担心的不是家里的东西是否被偷,也不是这狂风是否要持续一夜,她担心的是她那到现在还没回家的小儿子——军子,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这时候能跑到哪去呢啊!
这样过了半个时辰,李桂香从炕上翻了起来,顺手拉灭了灯,可不一会儿她又“啪”地一声拉亮了,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劲,灯泡绳绳被撅的老高。
老伴周田迷糊着双眼,含含糊糊地说道:“你在干啥呢,大半夜的?”
李桂香听到周田的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就你晓得这是大半夜!你说这么晚了军子到哪去呢啊?”
周田听她这么一说,仿佛一下子没了瞌睡,也从炕上翻了起来。盘着腿,****着上身,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张纸,撕下一小长方形,卷起了旱烟,边卷边说道:“可能到任万里家去了,他儿子任海今天不是结婚了么?”
李桂香听到“任海”二字不知哪来了气,鼻孔“哼”了一声,有点气愤地说道:“那个任海,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二流子还差不多。一个好好的媳妇被他打傻丢弃了,又娶一个被别人家赶出门的铁公鸡,更是自作孽不可活。哎,咱村里怎么会有任海那样的人,真是——”
周田看着李桂香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把吸进去的一口烟慢悠悠地吐了出来,一团烟正好扑在李桂香的脸上,呛得李桂香咳嗽起来。李桂香刚想开口骂周田,却听到周田说道:“你们妇人家的碎嘴一天就知道说别人家的事!”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任海今天娶的这个媳妇就是北源李家轰出去的那个唐娣。”
李桂香把嗓子清了清,极神秘的说道:“这个唐娣嫁到李家也快两年了吧,一个娃都没生下来。”
“她生不生娃,管你什么事?”周田没好气,故意说道。
“我说你这个死老头,你就爱和我抬杠。”李桂香瞪了周田一眼,继续说道:“不能养娃娃也就算了,李家人又没嫌弃。而且她真是个惹事精,三天两头和邻居,庄里人吵架,天底下还有这种人,哎——你还不知道她的德行,不知从那学的鬼点子,今年开春的那个时候就开始在肚子里塞东西,什么碎布了,棉花啊一天比一天塞的多,还大言不惭地对李家人说她怀上了娃娃。李家人一听高兴坏了,把她当先人(祖先的意思)一样供着养着,这样蒙混了李家七八个月,觉得不能再装下去了,一天看李家人都外出干活去了,就把她家的一只老公鸡放在炕上杀死了,让鸡血流了一炕。等李家人回来,她却哭哭啼啼说自己本打算要从炕上下去,没看见脚底下的枕头,被枕头拌了一脚,摔倒在炕上了。就在那时她突然感觉到肚子疼,她吓坏了,怎么喊也没人帮忙。娃娃是早产了,可生下来就没了气——”
“你呀——”周田他了一口气,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继续听她说道。
“哎,你还不知道,李家人听到孩子没了,一个比一个伤心,都怨自己没照顾好她。李寻妈更是自责,觉得自己有罪,把儿媳妇没照看好,自己的孙子面都没见就没了,她哭着问唐娣那可怜的娃娃扔到哪呢,这下却把唐娣问了一个大张口,她支支吾吾说自己不记得了。可这谁信呢?后来被逼问了半天,唐娣没办法只好编括说她把娃娃塞到炕眼了。李寻妈跪在炕眼旁边用手慢慢拨着找,谁能料到找到的居然是一只死公鸡,鸡的脖子用刀割断了,再一看炕上的血也是这只公鸡的,真像一下子大白了,也把李家人差点气个半死。唐娣没觉得害臊,却有理起来,说李家人逼她她才这样做的。唐娣公公听唐娣这样说,顿时火冒三丈,说他忍受够了,这样的媳妇子他李家不要了。一气之下就把那只死公鸡挂在了门前的榕树上,逢人就说:瞧,那是我家媳妇子给我们生的娃娃。大家抬头一看是知死公鸡,毛色都好好的。村里人本来就讨厌唐娣,一看那样就开玩笑地说:这分明是一只铁公鸡嘛,你看,一毛都没拔啊!就这样唐娣生铁公鸡的事一下子传开了。唉,李家人也许早受够了她,这件事过后,李家人就把她和她的衣服被子一块扔了出去,说他家从此没有唐娣这样的媳妇,让她滚回娘家不要再来了。要我说,李家早该这样做了,像唐娣这样的女人谁受得了,简直都快成精了。唉,你说这件事才过多久啊,还没两个月,她就又结婚。现在的人啊羞耻心跑到哪去呢?还有这个任海——”
周田乐呵呵听李桂香说着,知道他这个老婆又听信了村里七嘴八舌的妇人话。流言不知怎么传起来的,传的多了仿佛成了真。周田心里想:李家人一家都是傻子,七八个月还不知道自己媳妇子怀娃娃呢?!谁信——
这么一想,心里也不是滋味,却又不好表露出,只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白了李桂香一眼,说:“尽瞎扯!”
这话倒让李桂香感到惊奇,带了点吃惊的语气说道:“咱们一个大队的人都晓得,就你一天像个死人,什么都不知道。”
周田黝黑的脸上有了笑容,嘿嘿一笑,说:“你让我这个死人过问那碎事,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吗?还有,你以后少在别人面前说他们的事。人家的事让人家去说,咱少说几句,免的闹磕碰。”
李桂香也笑了,说道:“我也没傻,也知道分寸的。这事我也就是在你跟前说说而已。不过任海没有李寻那么窝囊,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唐娣这次嫁进来,可有罪受了!”
“哎你们这群人呐,真是!还有你不要没事干了跟上村里那些妇人胡说八道。”
李桂香把眼睛瞪得圆圆的,说:“什么叫胡说八道?王国民家和任海家就隔了一堵墙,听王国民老婆宫玉兰说,任海打他以前的那个媳妇就像打毡一样,啪啪啪啪的声音别人听了鸡皮疙瘩都吓了一身,任海却是铁石心肠。也对,人家有钱,还害怕啥呢!唉,好好的女孩打傻了赔了点钱就不要了,这和畜生又什么区别呢?这样的人就该让厉害的女人治治他的毛病,不然——”
“你呀,我说你什么好呢?尽管别人家的闲事。你让哪个长舌妇听见了给人家一说,你不是惹事了吗?”
李桂香听了有点不高兴,拉了一张长脸说:“我又不是傻子,就是给你说说,人家和我闹矛盾干甚?唉,我现在担心咱家军子跟上任万里家那坏小子学坏。”
周田抖了抖烟灰,炕有点烫,屁股坐久了都受不了了。他顺手把烟头扔在地上,躺了下来,说道:“这小兔崽子一点也不要人省心。这都怪你,看把他惯成什么样呢?他老子还没老了,他的翅膀就已长硬了啊!”
李桂香把头低了下去,有点自责地说道:“军子是老幺,不惯他我惯谁?谁能想到他现在变成这样子呢?他的几个姐姐以前老在我面前说如果我再这样偏心军子,到头他会变坏的。以前还不信,现在挺后悔的!”
“你后悔个什么?唉,现在咱都老了,哪一天进土也不知道!就担心这一群孩子,看不到他们成家立业,平平安安,咱怎能瞑目?”
周田说完这句话,一下子感觉自己老了许多。孩子的未来本是天下父母最关心的事,像周田这样家中有六个孩子的人,他操的心比别人多了几倍。六个孩子,任何一个他都希望有一个好的前途,一个好的人生。老天也真会开玩笑,给了他六个孩子,却也给了他们六种不同的性格。老大玲子乖巧懂事听话,老二和老三虽是双胞胎,老二性子强,脾气倔,老三却恰恰相反,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老四亮子性格乖僻,不爱说话,不爱吵闹,成天闷闷不乐,像个女孩子。老五欣子却大大咧咧,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这老幺,还没长大,却已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一天扇风放火的小毛崽子了。周田本以为自己有的是时间,可以看着孩子一个个长大成人,可最近他发现他错了,最近几年他病魔缠身,感觉不是太好,李桂香又是一个妇道之人,性子软,管不了军子。其实家中的孩子除了军子他都可以放心,只是这个军子,才一个十三岁的小小孩子,整天跟上一群街道的混混,王八蛋什么的,怎能让他放心?骂他几句,他装作没听见,打他了,自己又恨不下心。再说,周田也不想和儿子的关系弄僵啊!
唉,人都是这样,为子女操碎了心,子女还说你多管闲事,真让人哭笑不得啊!
“老头子,你也不要多想了。你才五十刚出头,还年轻了。不要尽说些胡话。你老说死不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家里怎么办?你看看,咱家的玲子今年上了大学,亮子明年高考,欣子中考,用不了几年娃娃大学一毕业,你的苦日子也熬出头了,就等这些娃娃来孝敬你了。只是咱亏待了大岚小岚她们俩,小小的就不让她们念书,现在字都没识下几个。倒苦了她俩,外出打工供她们的姐姐弟弟妹妹念书!娃娃虽然懂事,但咱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周田听李桂香说完,把被子狠狠地拉在自己身上,深出了一口气说道:“说实话,咱俩真的对不起这两孩子。看到她们有时把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这事怪我。那时欣子军子太小没人照看,你又外出打工,半年都不回来。上麦学的时候,家里一下子拿不出四个孩子的学费,还有地里的苞谷洋芋没收拾,我就狠下心没让她俩上学。一想到大岚哭的样子,现在我心里都疼。那时,咱家怎么那么穷啊,三四十块钱的学费都凑不上。娃娃奶奶都帮不上忙,你说还能靠谁呢?”
“旧事提那干啥?”周田听到李桂香抱怨起了孩子的奶奶,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只好转移话题说道:“那龟子孙,看来今晚不回来了,咱拉灯睡觉吧!”说着把被子盖在身上躺了下去。
李桂香还想说话,却看到周田闭上了眼睛,一副睡着的样子,把想说的话咽了进去。拉灭了灯,也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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