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轻得几乎连自己都差点察觉不到。一开始还故作深沉地给插着裤袋打量着四周,没过多久就原形毕露,他跳着春晚老奶奶跳的皮影舞,结果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乌鸦,冷不丁地用爪子抓了他头发一下,他猛一抬头,一坨鸟屎正好落在他的鼻梁边。
他先是一愣,然后神经质地指着那只乌鸦大喊,“你认真看看这人——啊不!这鸟人——”他又指向鹰人首领,“他哪里跟你长得像了?你要这样报复我!”说完,他还不忘白一眼那个鹰人首领,再补充一句:“不就是让你睡一会儿吗?还找同党来算计我。”说完,他双手对着鹰人首领在半空抖动着,像是一个魔术师在表演魔术,几秒后,鹰人首领消失了。
这时千寒又继续跳起了皮影舞,然后消失在了湖面上。
K房里,文夕在唱许崇的《城府》,拥有漂亮嗓音的文夕唱得十分投入和动听,文琴在一旁连连拍手,羡慕不已。多焱却一直默不作声,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弹了几下桌面,指尖飘着的淡红色小火焰随着指尖起舞,像风中起舞的女子飘逸的裙摆,他将指尖猛地钉在桌面上,火焰也跟着猛地熄灭,微弱的火苗似乎仍不甘心,像一条小小的游丝一样,沿着指尖往手指上延伸,直到将要爬上手背,才渐渐熄灭。
“你被盯上了,白痴!”他冷冷地自语道。
突然,他们听见门外有人在议论纷纷。
多焱猛地起身,口中还不忘念道白痴,然后以文夕兄妹无法察觉的速度穿门而出。他站在306门口,见隔壁的厕所门前堵着一堆人,他走过去一看,正见千寒的头挂在厕所的墙壁上,两只手臂也都伸出了前半截,神情一片木然,嘴巴微张着,嘴唇呈不自然的绿黑色。
凭借着天生的强大气场,周围的人都给多焱让出了道,多焱目不转睛地盯着千寒并缓步走向他。正要与千寒面对面的时候,他突然止步对看热闹的人说:“都走了吧,这个人我认识。”
众人不解,仍想看戏。不料却突然像是被一阵雾气笼罩,几秒后,雾气消散,这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在厕所门前,他们也都看不见千寒,只见多焱站在厕所中间。
多焱轻轻把门关上,站在千寒面前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一阵风袭起,竟然把多焱的衣服划破了几道口,千寒的身体里,一团绿烟冒出,形成骷髅的图案挂在墙上。
多焱表情依然淡定,从指尖生起的火焰越烧越旺,已经烧到了他的掌根,他举起那只燃烧着的手,对着骷髅,露出邪魅的笑,“让我看清楚你是谁。”
骷髅竟一下子钻出千寒体内,然后穿墙逃跑了。
多焱将那只燃烧着的手摊平,其他四指向上翘起,唯有食指指着千寒所在的那面墙,他手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只留下一丁点在食指尖山跳动。
“去吧。”多焱对那丁点小火焰说。
小火焰似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嗖地一声穿墙而出。
而千寒已渐渐恢复清醒,惊讶地发现自己嵌在墙里,又见多焱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以为是多焱在找他麻烦。“你这个家伙又对我做了什么?”
多焱听见他用这般质问的口吻对自己说话,便来了气,“当然是把你嵌在墙上让大家来参观你这个熊样啦!”
“岂有此理!”千寒从墙里从出来,“好歹我刚刚是跑去杀敌,你竟然这样对我!”
“杀敌?如果不是我及时出现,恐怕是你要被敌给杀了!”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呢?!”千寒吼道。
“他说得没错哦!是他救了你!”文夕站在门口对千寒说道。
“你?”多焱打量了一下文夕,疑惑道。
“是我,我想我刚才的见闻正好可以证实你之前所说的——”文夕突然停顿了一下,盯着多焱的双眼,仿佛要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印在对方的脑子里,“特别”两字像是千万斤重一般压住舌根和双唇,久久才被吐出。
文夕的泰然着实让多焱惊讶,他眼中露出少有的一丝兴奋,“你刚才都看见了和听见了?”
“是的,是你的能力让那些人失忆的,对吧?也是你的能力把千寒体内的绿烟驱走的,对吧?”
“哦?”千寒有些讶异地看着文夕,又看向多焱。
“你被盯上了。”多焱对千寒说道。
这时,千寒才猛然想起那坨鸟屎。他闭了闭眼,然后摇摇头,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心想:“算了,不能让这混蛋知道我干过那种白痴事。”
不料多焱接下来就问:“你究竟干了什么白痴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千寒在心中怨念道。
正当千寒支支吾吾想要胡乱编个理由的时候,多焱的那丁点小火焰回来了,以极快的速度飞到多焱平摊开来迎接它的手心上。只见这点小火焰的正中央多了一小根绿羽毛。没过多久,小火焰熄灭了,只留下那根绿羽毛。
“是第六空间的人。”多焱说道。
“这难道是灵鸟绿苔的羽毛?”千寒问道。
多焱没有理会他,而是入神地看着这根像绿宝石一样美丽的羽毛。
“羽毛上有信息。”多焱说。
“什么信息?”千寒讶异道。
“需要回去找老头子解开。”
“我们自个儿不能解吗?”
“信息是给老头子的,不是给我们的,我们找不到感应点。”
“奇怪,既然是给老头子的,为什么不亲自送去,却要经由我们之手。”
“恐怕有人千方百计地阻挠他们进去十一空间。”
文夕显然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第六空间出事了,可能正在向十一空间求助。
“我们回去吧。”多焱对千寒和文夕说。
“回去哪里?”千寒以为要回十一空间,高兴得快要大叫起来。
多焱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回了房间。
千寒耸了耸肩,撇了撇嘴。
而文夕微笑着搂着千寒的肩膀,边拖着他出走厕所边:“走啦!难道你要一直呆在厕所里?”
回答房间后,文琴见千寒回来,上去就是一锤,直接打在千寒的胸口上,千寒以极快的速度,往后缩了一毫米。
文琴一拳打过去,竟落了个空,向来对自己的眼力十分自信,并且出拳讲究快狠准的她对自己的这次失手很是在意,等千寒嘿嘿地笑着入座的时候,她还不忘对着空气比划几拳。
突然,多焱对转身要坐下来的文琴说:“文琴,你看门外。”
文琴看向门外。
迅速地,多焱手指轻轻一弹,将一朵小火焰弹性文琴的背部,文琴觉得浑身触电般倒了下去,然后便毫无知觉了。
“你?”文夕对着多焱焦急地说道。
“她没事。”多焱镇定地说。
千寒一脸坏笑地瞥了一眼文琴,转而又一脸正经地看向文夕,说道:“嘻嘻,她会没事的,放心吧,嘻嘻。”
天晓得千寒一脸坏笑底下藏着什么诡异的想法,反正文夕盯着他的时候总是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
这时,多焱早已在眼前用手一抹,另一个时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进去吧。”多焱对千寒说。
文夕还是不放心文琴,进去之前回头看了文琴一眼,又对千寒说:“拜托你照顾好她。”虽然他措辞很客气,语气也很平缓,却带有几分强制性的口吻,好像要是千寒要是敢对对文琴怎么样,他一定不会放过千寒一样。见千寒连连点头,他才不情愿地踏进那个多焱为他开辟的空间。
一踏进去,文夕当即便产生了既视感,甚至连周围的一切的磁场都是那么的熟悉,他以前对磁场这种东西是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的,但是现在,他明显感到了那种相斥相吸的感觉。空气沉闷的让人发慌,偶尔有一股闷风吹过,像一把钝刀刮着他的皮肤、头发和耳膜,耳朵里听见的尽是尖刀轻轻地刮着铁皮的声音。
他看着周围的环境,出了神。回过头来,却发现多焱没了踪影。风开始使劲地刮着,声音呜咽般地把地上枯黄的落叶卷起。
突然,地面抖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沉睡的巨人突然翻了一下身。文夕前后挪了一步,重重地在地面的泥土上压了两串脚印。恍惚中他往脚下一看,地面竟然出现了他脸庞的泥塑浮雕,正神情痛苦地盯着他。
文夕啊地一声,猛地向后退了几大步,额头上和脸颊边惊出了一串串汗珠。他的后背正好靠在了一棵桦树上,顿时树的触感让他再受惊吓,他后背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惊愕地回头一看,他看见了与桦树树干融为一体的自己的木浮雕,他又吓得立刻转过身来,这个时候,那个与树干融为一体的木浮雕突然从树干里从出来。
文夕的害怕突然减少了许多,因为眼前的这个跟自己长得极像的木雕渐渐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他面带微笑,眼睛传达着善意,就呆呆地站在树干周围。
文夕被这种善意“迷惑”了,他也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木雕自己。这个木雕自己,打扮与古代西夏人颇为相似,尤其是头顶上戴着的高高的圆帽。他华丽的服饰表明他是一个贵族。
正当他担心这一个自己会不会向自己走来的时候,一个小孩的尖叫声打破了平静。比小孩的声音更快地传人他耳朵的是箭划过树叶的声音,果然,一支箭穿过肥大的树叶,从他耳边嗖地一下划过,径直地钉在了一个比较矮小的桦树的树干上!接着是紧迫的但又有些轻飘飘的脚步声。
“你是何人?”小孩很快跑到文夕身边,他是个小男孩,个头到文夕大腿的一半,穿着打扮和刚才的那个木雕极像。
“你又是何人?”文夕蹲下来,看着小孩。
啪地一声,那个由木雕变成的人将树干上的箭拗断,让箭头留在了树上。然后缓缓走向小男孩和文夕。
“父王。”小男孩见那个人便小跑过去,一副喜悦的样子。
文夕惊讶地看着他们。
“你是异族人?”那个人问道。
文夕呆呆地嗯了一声,欲往后退一步。
“站住!你是何许人也?是谁遣派你来的?”
文夕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父王,今日是王祖母寿辰,要效法汉人大赦天下。”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劝说道,神情中还带有一些怯气。
那个王将衣袖一挥,对小男孩怒目而视。
小男孩顿时吓得跪倒地上,瑟瑟地低头不语。
“即便是有违礼法,也不能让外族之人再滋扰我民!”那个王撩起衣袖,走过来一拳向文夕打去。
文夕觉脑袋嗡地一声响,眼前黑洞洞的,他晃荡着起来,眼前漆黑一片的,让他头皮发麻。
“该不会是被打瞎了吧。”文夕这样想着,心里更是害怕了,他伸手摸了摸前方,竟然扑了个空,然后重重地跪倒在一滩水中,没错!是水!可文夕明明记得,森林里明明没有水洼!自己怎么会跪在一摊水上面呢?!他让努力自己镇定下来!仔细听听周围的动静——竟然出奇地没有动静!那个王和王子呢?他们都去了哪儿?这里又是哪儿?
猛地,他像是被狠狠地一踹一样,在地上打起了滚,待他起身张目一看,却已经惊得没有任何表情了。眼前的正是之前在梦里出现过的那块墓碑和指甲花。他叹了口气,走到墓碑前,伸手摸了摸,手开始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周围是多么熟悉的景象啊,是的,这里依然是梦里的景象,雪花依旧飘落着,然后静静地挂在树枝上,披在大地上。
文夕凝望着那块墓碑,心情早已平静了下来,他有一种预感,觉得冥冥中的一切都将会归于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对于他、对于世界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追求解释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解释?有多少人拼尽一生只为了一个解释,可是很多事情,越是追求解释越是容易幻灭,所以寻求解释需要勇气——接受真实的勇气和承受事与愿违的打击的勇气。
就在文夕沉浸在无比安静的茫茫雪景中,仿佛身心已置身于一个无声的世界时,他浑身一软,身子一陷,开始坠入无比的黑暗,渐渐地,他感到身轻如燕,任何的虚妄和不安都变成了最真实的宁静与安详,听吧,这安静得出奇的世界,没有任何声音,就连呼吸声、心跳声也一并不见了,他彻彻底底做回了一个孩子,在这可爱的黑暗中沉睡着,沉睡着……宁静啊,蔓延着,安详啊,围绕着……
“真舒服,这种感觉。”他闭着双眼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是,享受往往很短暂,短暂到往后可能永远都回忆不起这份舒服的感觉。水滴从高空坠落而砸到物体的声音让他丢失了这份享受。慢慢地,他感觉到自己有重量了,双脚开始轻轻地着“地”(虽说是能承载他的物体,但他总觉得自己是踩在黑暗的空气上)。
滴水的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他还看见了隐隐的一丁点儿亮光,微弱地像是冬夜的狂风中的蜡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试探性地向前垮了一小步,有那么一点点重心不稳的感觉——他果然不是走在踏实的地面上。慢慢地,一步步地,他尝试者平衡自己的身体,向那个看起来像是很快就要熄灭的小亮点走去。走实在是太慢了,他开始跑了起来,原先是慢慢地,后来便疾步如飞了。奇怪的是,不管怎样跑,他都听不到除了滴水声意外任何声音,越是这样他越是想要马上跑到小亮点处看个究竟。他这种意念越强烈,跑的速度越快,最后,他感觉像是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身体般可以自由穿越了,他竟然猛地就到了那个亮点面前。
当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黑色汉服外套和一件白色里衣少年时,他惊讶的眼神落在了少年英俊的脸上,没错,这张脸跟自己的长得一模一样,尽管少年的乌黑柔亮的垂地和额前一块铜钱那么大的有点像乌鸦的黑色花钿,花钿隐约冒着邪气。
少年像是木偶一样挂在了黑暗中,但是看不见人任何工具。他轻轻地抬起眼睛来直视文夕的双眼,眼神中带着邪魅,他黑色的双唇一动,“你来啦?救我。”
“你认识我?”
“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文夕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轻声说着。
“救我。”被控制着的另一个文夕的眼神突然有了一股求生的狠劲。
文夕刚想问他要怎样救眼前的自己,却把注意力放在了不停滴在这个自己身上的水,似乎就是这些水让这个自己发亮的。
“这些水是骨水,能把所有物质的能量吸走或封印,你脚下的水是解药。”
这个时候,文夕看向脚下,才发现自己踏着水面上,而另一个自己则明显在水面高一些的空中悬着。
文夕刚想向前迈一步以便更接近另一个自己,突然他的身子再次一沉,便陷入了水中,而眼中对方的声影越来越模糊,最终化作一团烟消散无踪,而他,听着渐渐模糊的流水咕噜咕噜的声音,任由身体无力地下沉……
而千寒那边,文琴再次成为他的“玩具”,他切割出一块刚好可以容纳得下文琴的长方形空间(尚保留着部分空隙和空气),把文琴放进去,然后抽成真空,这个时候的文琴好像处于另一个空间一样,由千寒控制着,千寒坐在沙发上,对着几米开外的文琴,拇指和食指一捏,文琴的腰收缩了,腿部和胸部变大了,他一松手,又恢复了原样,于是他又对着文琴的脸一捏,文琴的小嘴马上变得嘟嘟的,再接着,他又将文琴的腿抬起来,最后索性控制文琴跳起了舞来。至于舞蹈的品种是什么,这还用问吗?是他钟爱的皮影舞啦!真不知文琴要是突然醒来会拿千寒怎样。
千寒玩着玩着便觉得有些无聊了,便开始唱起歌来。唱的是《忐忑》,还连带跳舞的那种,不过这回不跳皮影舞了,这回是“即兴演出”,总的来说,十二生肖都被他演尽了,而且他不像别人是张开嘴唱的,他是抿着嘴唱的!
恰好这时候又有俩服务员经过。
服务员C:“谁唱得这么难听啊?”
服务员D(憨憨的):“该不会是有人在K房里大便吧。”
服务员C瞬间满头黑线。
对此,千寒当然毫不知晓,继续卖力演唱。
而文夕,等到他恢复知觉时,他感到自己在一条不见光影的隧道飞行着,像一颗流星划过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