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有时候很奇怪,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
云中天对叶千城说出这句话时,心里便已想起曾经的往事,还有曾经的自己。
他不禁在想,当初的自己是否会想叶千城这般意气风发?
或许不会。
因为他绝不可能在这样年轻的年纪击败已经成名多年的“珍剑七杰”!
他清楚他那时只是个普通的剑客,他的剑法还未到瑧熟的地步。
但是他还在想自己年轻时候的事。
只因云中天突然想到一个人,那个人和此时的叶千城是那样的相似。
云中天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个人,若不是今日的叶千城,他绝不会想起,也不愿想起!
那人的名字自己也快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当时自己叫他云少爷。
如果当年的云少爷能和今天的叶千城斗上一斗,一定会很有趣。
只可惜这已经成了遗憾。
云少爷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如果现在活着,或许一切都会很不同!
至少自己如今不会邀请这么多客人来自己的山庄饮酒。
饮酒不过只是个幌子罢了。
这一点他在给客人的信函上已经写得很清楚,唯一不知道的也只有叶千城而已。
但叶千城现在似乎还不想知道,他只是淡淡道:“庄主要真觉得邀请对了人,为何还要多问?”
云中天强颜微笑道:“在下刚刚的确有些失礼,还请叶公子上座。”
龙阳突然冷笑道:“云庄主真的决定留下这小子?”
云中天道:“是!”
龙阳又道:“你觉得这小子能和我们这些老家伙相提并论?”
云中天摇摇头,缓缓道:“我只知道你们这个年纪时应该还达不到他这样的境界。”
龙阳的脸已经变得阴冷,这反而表明了云中天的话是正确的。
然而有人似乎不同意。
那人没有吭声,但他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本来不在会厅内,却突然已经站在了叶千城的面前。
此人一身金色锦袍,修饰简单整齐,一柄同样金色剑鞘的长剑已经横在叶千城身前。
云中天惊道:“薛子兴,你干什么!”
薛子兴沉默良久,冷冷道:“我不同意。”
叶千城突然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金郎剑客”薛子兴先生,久仰久仰!”
薛子兴仍不领情,道:“你我素不相识,何来久仰!”
叶千城笑道:“阁下早在年少时便已击败当年威震河东的‘千手剑’王聪,从此便在江湖名声大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薛子兴冷冷一笑,将剑系回腰间,淡淡道:“年轻人,闯江湖还是低调些好!”
说罢他转身走向长桌,看也没看龙阳和严傲一眼,便坐了下来。
他似乎不认识这两个人。
他只认得桌上的那几壶酒。
薛子兴倒了一杯,一仰而尽,道:“云中天,这么些年了,你这酒味道还是老样子,太淡了!”
说罢他自己从怀中取出一壶金色的酒壶和一只金色的酒杯,自顾自喝了起来。
金色的锦袍,金色的长剑,金色的酒壶,金色的酒杯。
薛子兴仿佛整个人都是金色的,像个巨大的金元宝竖在酒桌中间,格外耀眼。
昏睡多时的严傲此刻已经有些醒了,他揉了揉睡眼惺松的眼睛,喃喃道:“这么刺眼,一看就知道是你姓薛的来了!”
薛子兴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都十年了,你还没死呢?”
严傲叹道:“你们一个个都想让我死,可十年来,却没有一个来找我报仇的!”
薛子兴冷冷道:“我可没有要你死,也没想过找你报什么仇!”
严傲苦笑道:“你的心思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纷纷要做的事,你偏偏不做!”
薛子兴又喝了一杯酒,道:“所以你要小心点,他们哪天要是都不杀你,那可得轮到我动手杀你了!”
严傲刚想要笑一笑,可他的目光刚扫过门口,笑容便已僵住,口中喃喃道:“估计轮不到你来杀了,要杀我的人已经来了!”
薛子兴将目光瞥向门口,突然冷笑。
门口站着两名剑客,他们的衣袍一黑一白,佩剑剑鞘也是一黑一白。
甚至连他们脸的颜色也是一黑一白,黑的像炭,白的如雪。
他们这样反差极大的衣着装饰比起薛子兴这块金子来,似乎更加显眼,也更让人感兴趣。
两人神色冷漠地望向厅内,目光很快落在了严傲身上。
严傲此时也在看他们,三人目光交接,如同刀光剑影一般,杀气连连。
然而这杀气却被一声甜美的少女声打破了。
“你们两人为何打扮得像地狱里专勾人魂魄的黑白无常?”
说话的是小青。
她似乎对这样的打扮很感兴趣,喝了些酒的她的确话多了些。
幸好两人没有生气,其中白脸剑客冷笑道:“我们就是黑白无常,专用剑勾人魂魄的!”
叶千城道:“‘无常剑’赵乌,赵白?”
黑脸的赵乌阴沉着脸,冷冷道:“阁下好眼力!”
叶千城笑道:“不敢当,只不过两位这次是要取谁的魂魄?”
赵白淡淡笑道:“当然是严傲的!”
他的笑容还未消失,身子已经直挺挺地跃了起来,手里的剑直刺严傲的咽喉!
“当!”
他的精钢剑还未及严傲身前,便已停下。
拦住他的是一柄乌黑的铁剑,剑柄上还雕有诡异可怖的图案。
除了使剑的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把剑,因为这正是赵乌的剑!
赵白脸色微变,道:“大哥,你什么意思?”
赵乌冷冷道:“现在不能杀!”
赵白收剑入鞘,径直来到长桌另一头坐下。
赵乌阴沉着脸,望着严傲,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杀你?”
严傲醉笑道:“因为你想和我喝上几杯再杀人!”
赵乌冷冷道:“我们这几个人里有人比在下更想要杀了你!”
严傲又喝了一杯,道:“你是说寒剑飞?”
赵乌道:“你还没完全醉!”
严傲叹了口气,道:“如果我告诉你他不打算杀我了呢?”
赵乌突然眼里闪过一丝杀意,道:“那我替他杀了你!”
他的话音刚落,原先已经入鞘的乌黑铁剑已经直抵严傲咽喉!
严傲闭眼,毫无反抗之意,似乎已在等死。
可偏偏有人不让他死。
那人还未进门,便已出手。
会厅内立刻泛起一阵寒意,然后是银光一闪!
赵乌的乌黑铁剑已经在刹那间飞了出去,他的虎口也被震得剧痛!
会厅中央的金柱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逼人的长剑!
剑尖已没入金柱一寸三分,剑刃似乎仍在嗡嗡作响。
出手的人此时已经站在门口,神情冷漠地望着厅内的众人。
云中天尴尬一笑,道:“寒兄,你终于来了!”
寒剑飞没有说话,而是一步步走进厅内,最后停在了赵乌面前。
他从金柱上取下长剑,冷冷道:“在下的事不必劳烦黑无常!”
赵乌依旧沉着脸,轻哼一声,道:“寒兄的寒玉剑果真锋利无比!”
寒剑飞冷冷道:“在下的剑怎能比得上阁下的无常剑!”
赵乌突然大声道:“寒剑飞,你别忘了你的手臂是怎么被削断的!”
寒剑飞脸上微微抽搐,道:“我的事情不劳烦各位烦心!”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长叹。
叹气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站在门口的叶千城。
寒剑飞道:“原来是你!”
叶千城道:“是我。”
寒剑飞将剑收回剑匣,慢慢走到长桌旁,缓缓坐下道:“阁下为何不上座?”
云中天笑道:“没错,既然客人都到齐了,何不就此上座?”
酒已重新上齐,众人也已纷纷入席。
云中天就那么笔直坐在长桌尽头,在这一刻他的确像是这酒剑山庄的一庄之主。
这本该是他安排的一桌酒宴。
可是酒宴上从他开始,每个人身边都隐约藏着杀意。
只有一个人仿佛没有察觉,他仍然在喝酒。
叶千城喝起酒来从不会在乎周围的人,哪怕是这样的酒宴上。
他一面喝酒,一面笑道:“能够在这样的晴朗天气,和各位江湖豪杰一起饮酒,实在是件愉快的事!好酒好酒!”
话音刚落,酒桌上已有人叹息了一声。
严傲显然对叶千城的话不满意。
他并不觉得这样的宴会是愉快的,他仿佛闻不到浓浓的酒香,只闻到了杀气。
那杀气是冲他来的。
但他只是在感叹,然后冷笑。
云中天道:“你笑什么?”
严傲道:“我以为我活不到这场酒宴开始!”
云中天冷笑道:“可是你的确活到了现在,而且还能说话!”
严傲突然长叹一声,道:“十年了!我已经十年没有想起那些事了!”
他的叹息已经比他喝的酒还要多。
仿佛他喝的酒都已经变成了叹息。
薛子兴冷冷道:“云中天,你这酒实在太难喝,太难喝!”
他一直在喝自己的酒,可唠叨着的却是酒剑山庄的酒。
赵乌在一旁冷笑道:“薛子兴,你果真还是老样子,口是心非,明明想喝山庄的酒,却偏偏要喝自己的酒!”
薛子兴没有看他,而是又喝了一小杯,道:“你怎的不知道我的酒不是山庄的酒?”
他的话很轻,可所有人的脸色却变了。
这话似乎也变成一种忌讳。
叶千城突然感到这句话,这场景很熟悉。
他想起了那个酒馆,那三个人。
现在那三个人仍在酒桌上,脸色和当初几乎一模一样。
叶千城不住道:“有趣有趣!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酒桌上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
庄未央笑道:“阁下想不想听听更有趣的故事?”
叶千城道:“总管请讲!”
庄未央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云中天身上。
云中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庄未央这才一摆手,缓缓道:“阁下可知敝庄为何叫做酒剑山庄?”
叶千城笑了笑,道:“贵庄藏着天底下两样宝贝!”
他慢慢伸出右手,笑道:“其一美酒,其二宝剑!”
庄未央又笑道:“阁下说得没错,酒剑山庄,美酒宝剑,闻名天下!”
叶千城道:“不知这与总管想说的故事有什么关系?”
庄未央的脸色慢慢冷漠下来,道:“可是最近庄内的酒窖内,发生了一件怪事——庄内珍藏的二十年陈酿花雕酒被人盗去了十几坛!”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盯着叶千城,从未移去过。
他想要看一看叶千城听后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他很快失望了。
叶千城仍然是一副略带惊奇的笑容望着自己,像是在听故事。
他的确是在听故事,而且他也感觉庄未央说得没错,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一个以藏酒闻名天下的山庄却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盗去了十几坛酒,你说奇不奇怪?有不有趣?
“这的确很有趣!”
说话的是小青。
她似乎对此也很感兴趣。
庄未央叹了口气,又道:“更有趣的是那盗酒之人似乎并非为了让自己能豪饮一番,而是把酒在江湖中散了出去!”
他的话到此处便止住,在场的每个人都非等闲之辈,早已听出那人的用意。
那人只是为了败坏酒剑山庄的名声罢了,但也的确煞费苦心!
谁能如此悄然无息地潜入山庄而不被人知晓?
看上去只有两种可能的人。
一种人是轻功非常之高的人,另一种人则是自己人。
但无论是什么人,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为了给酒剑山庄一个下马威,为了损毁酒剑山庄的声望。
究竟是谁?和山庄会有这样特殊的仇恨?
云中天想了很久很久,也想不出一个答案,但他脑海里曾经闪过一个人影,只是当那个人一出现,云中天便惊得一身冷汗,他竟会产生一种恐惧!
这种恐惧的感觉已经十年没有出现过,如今再次席卷全身,仍旧如同第一次般让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停想,如果真的是那人,自己以及整个山庄绝对没有招架之力!
在沉思很久后,他做出了一个他也没有想到的决定。
这也就是为何这些看似充满敌意的剑客来此处的原因。
这些人听着庄未央的故事,脸上仍是冷漠表情。
他们仿佛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好像也对酒剑山庄的遭遇没有丝毫同情。
这就是人,自私的人!江湖里自私的人太多太多!
但他们的自私并非本性使然。
江湖人的自私往往是为了自己的命罢了。
人在江湖,如同残叶!
残叶一阵风便可以吹落,凋零。
江湖人也是如此,有时一件简简单单的事便可以宣告他们生命的终结。
在场的大多人都是久负盛名的武林名家,他们更明白事不关己的好处。
相比之下,小青的神情倒显得那么独特,她对庄未央的故事很感兴趣,也很惊奇。
她像一个听书人,听得有些痴了,不住道:“总管可知那人把酒都散给了哪些人?”
庄未央望着叶千城,一字一句道:“据说很多江湖有些名望的人士都收到了,可是敢于大声承认的倒不多!”
叶千城笑道:“阁下说的可是在下?”
庄未央道:“叶公子果然直接了当,既然如此在下倒想听听你和那个赠酒人的故事!”
叶千城懒洋洋道:“讲故事太麻烦,我宁愿做一个听故事的人!”
庄未央道:“阁下不愿意说?”
叶千城笑道:“我的故事一定没有薛兄说得好听,我猜他也是个被赠酒的人!”
薛子兴冷冷望了他一眼,道:“我可没想说故事!”
叶千城又道:“我也没有让阁下讲故事,这等麻烦的事还是不要讲得好!”
薛子兴哼了一声,道:“你不让我说,我偏偏要说!”
他明知道自己中了叶千城的道,可是他仍然愿意上这个当。
不知何时起,他开始觉得这个衣衫有些陈旧的年轻人很奇怪,也很特别。
特别的人自然要用特别的方式对待。
于是他递上了自己的金酒杯,道:“你先喝了这杯酒我再说,否则我闭口绝不言半句!”
他明明想要敬他人一杯酒,可是话到嘴边却偏偏变了味。
说起话来也有些滑稽。
叶千城毫不犹豫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顿时感觉咽喉如同被人塞了滚烫的木炭,险些说不出话来。
好烈的酒!
原来这个薛子兴也并非真的口是心非,至少和这酒比起来,酒剑山庄的酒显得淡了许多。
薛子兴见状,冷冷一笑道:“阁下果然好胆识,好魄力!”
叶千城定了定神,缓缓道:“在下已然干了这杯酒,剩下就得看阁下的了!”
薛子兴缓缓起身,道:“在下的故事说是故事,倒不如说是一段奇遇!”
他站定身子,仰尽一杯酒,接着道:“前些日子在下路过凤凰山,在丛林里在下的酒瘾犯了,当下取出自家的烈酒喝了起来,很快便将身边的酒壶喝个干净,可是酒虫好像才刚刚爬上来一般,在下无奈,只得在林间练剑,加以缓解,谁知此时在下便遇见了一个奇人。”
小青道:“奇人?”
薛子兴点点头,道:“没错,他的确算的上是奇人,在下当时练剑练得尽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眼前一把利剑正向自己袭来,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在下躲闪不及,手里的剑被那人一招挑到了半空中!”
小青有些不满道:“暗中偷袭,算什么英雄!”
薛子兴突然面带微笑地望了小青一眼,道:“在下当时也是这般回答,谁知那人却说再来比试,我当下毫不犹豫便与他斗了起来。”
小青目不转睛道:“结果如何?”
薛子兴叹了口气,道:“在下武艺不精,连输了数场,而且场场都是他一招制胜!”
小青惊道:“这人的剑法真有这般厉害?”
薛子兴点点头,道:“我也曾问他是何来历,可是他也不细说,只是给了在下一只酒壶,说是解解在下的酒瘾,在下接过酒壶后,只顾喝酒,喝完才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
云中天此时眉头紧皱,冷冷道:“那人跟你说了他叫什么名字没?”
薛子兴道:“他只告诉我,他叫仇少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