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绵长,说得好听,也不过是淅淅沥沥的阴霾天气,总归是不叫人喜欢的。
落柳镇,最热闹的一条街,眧子街也因这讨人嫌的天气失了原先的热闹。稀稀拉拉的摊子,十指便可数的过来,而这些摊子,也就是那些卖着豆腐脑,馄炖,汤面,糖姜汁这些在雨天里可以为人们驱寒的热食了,那些就算是雨天也得赶路的旅人,冷了累了,便摸出几枚铜钱,坐在路边,咕噜噜的来一碗,暖了胃,也能找个地方歇歇脚,歇够了便又启程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这雾蒙蒙的雨帘里。偶尔会有几个撑着油纸伞的女子,莲足慢移,在街边逛逛,权当是个享受,享受一下雨与伞的诗意,顺便显显她们前些日子刚购入的新的雅致秀丽的油纸伞,等她们的裙角被雨沾湿了,再带着懊悔厌弃的呼声离开,结束这场短暂的诗意的漫游。
可是,再冷清的氛围也掩不住这条街本身的繁华,仔细看去,在街道两边临立的那些店铺,哪一个不是上好的红木做门面?就连那雕花也是细致圆润的,房檐处四角轻盈翘起,玲珑精巧,教人看了就喜欢。再说说这些店铺的种类,饭馆,茶店,鸟禽铺子,棋社,哪一个不是得有些闲钱的人才能进去逛逛的地方?
可又有哪个地方是纯粹的干净的呢,光鲜的外表背后必定是不堪的内在,污垢,是用血泪凝结出来的,哪能那么轻易一场雨就洗干净的,可是,那些个污垢,却也是在人们的默许下出现的,不是么?
就在人们都在家里温暖的休息着的时候,眧子街附近的一条羊肠子胡同里,上演着一场充斥着无耻笑声的悲剧,一场被人旁观着的,却只当是余兴节目的悲剧。
羊肠子胡同,平民百姓的生存区,那些被剥削得体无完肤的苦难人,将他们对当世的不满与愤恨在这狭长弯曲的胡同里就着湿潮的天气发酵扭曲,绞成一股上吊绳,残忍的勒在比他们生存的更艰苦的人的脖颈上,玩弄着,报复着,以此发泄心中膨胀得快要爆炸的情绪。等到他们看到被他们玩弄的人的脸上浮现的痛苦的表情的时候,他们心中的那些情绪又转变成一种奇异的满足,带给他们一种高高在上的错觉。这种错觉短暂而让人上瘾,因此他们又以狂热的姿态去折磨那些更加可怜的人,乐此不疲。
而现在,那些扭曲了的百姓正在教导他们的下一代怎么样通过折磨别人来获得那种快感。
“臭小子!别用手去打,天知道那个肮脏的小崽子有多长时间没洗澡了,那么脏,别用手去碰,染上病了,老子还得拿钱给你去治!用脚踢就好了嘛!真是笨死了!”不远处,几个大人站在一帮正在殴打别人的小孩子附近,点点评评的,看着热闹,其中一个男人猛然骂了自家孩子一句,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满满的宠溺,让人一下子就能明白这是个宠爱自家孩子的好爸爸。“嘿,老小子不知羞,当年咱们玩这个的时候,你可是提着拳头就上的手儿,现在倒训上孩子来了,不就是玩玩嘛,哪那么多事儿,回去洗洗就好了嘛,咱这几个崽子,平时也玩不上什么,比那些贵族公子哥儿的日子差了多了去了,好不容易找到个乐子,怎么着也得玩够本才行啊。”旁边一个男人语气轻快的说道,“呸,那些个作威作福的混蛋,金窝银窝住着,穿着人皮办着畜生事儿,看这些年,咱们老百姓都教他们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当咱们是老好人不成?!咱们一辈子循规蹈矩的,本本分分的,怎么就得忍那些人皮畜生不成!惹急了大不了一条命!”还有一个男人听到贵族这个字眼,就像炸了毛的猫一样,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贵族的愤恨与不满。“行了,快别说了,让别人听见了,你不要命是你的事,你那一家老小不也得跟着你遭殃!”之前骂孩子的男人连忙说道。“是啊,你胆子倒是不小,怎么,早上吃的饭没进你的胃,倒进了你的胆子里,把你的胆子撑大了不成?”几个男人就在一旁聊了起来。而他们的宝贝儿子则是在另一旁施展着他们的拳脚,对倒在地上的人施以暴行。
几个孩子兴奋地把他们在贵族子弟那受到的屈辱,全部招呼在了倒在地上,因为疼痛蜷缩成一团的人的身上,那个人浑身脏兮兮的,看不出样子,但从身子骨可以看出是个孩子,瘦小的身子,被破烂的衣服包裹着,裸落出来的地方几乎是皮包骨的。那孩子倔得很,就算是这种被多人殴打的疼痛,愣是没有发出丁点儿声音,只是蜷缩着身体,忍受着。那个孩子紧闭着眼睛,听着耳边那些稚嫩却恶毒的嘲笑声,辱骂声,丝毫没有反应,只是用后背承受着痛楚。
过了一会,各家的婆娘喊自家男人,孩子回去吃饭,那些孩子才意犹未尽的停了手,被父亲领着回了家。人都散去了,寂静的胡同里才响起虚弱的痛呼声,那个孩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摇晃着走出了胡同,走到了街上,被雨淋了的小脸,在去了那一层泥垢之后,现出的是一张秀丽的,柔弱的面孔,仔细看就能看出来,这是个女孩子。女孩大口大口喘着气,终于支撑不住她的身体,背倚着墙面,滑了下去,缩在墙角。她扯着自己的左手衣袖按在了右胳膊上,那里正冒着血,被雨水冲成了淡红色的水浆,顺着胳膊滑下,伤口是刚才的一个孩子拿碎石块划出来的,按在伤口上面的布料很快就被血液和雨水浸湿了,染了一大块。突然,一双黑色锦缎靴子,闯入了她的视线,靴子的主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女孩抬头,一个面容俊秀的男子,手持一柄淡绿色的油纸伞,微微屈腰看着她,对她笑着说道:“跟我走,可好?”女孩在雨中眨着双眼,看着伞下的男子,看了一小会,说:“好。”男子笑着向女孩伸出手,掌心纹路细腻却不乱杂。女孩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搭在男子的手上,男子却只堪堪握住女孩的指尖,使女孩起身,把她带入伞下。女孩感受着伞下的干爽,再看了看伞外的雨雾,猛地哭了出来,她仰着头,嗷嚎大哭,好像要把心肺撕裂一般。男子只笑不语,看着痛苦的女孩,目光深邃如墨。
女孩的哭声渐弱,待到女孩的情绪平稳之后,男子笑着对女孩说:“我叫澜景,不知......”
女孩低下头,“毕方。”声音微小而坚定。
“毕方么?真是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