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跨在眼前将视线包裹住的,是蜿蜒在别墅群里的长长的小路。远处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声音轻微得覆盖在了被风拂过的树叶的簌簌声里,接着,风迎面袭来,撩拨起她的长发,如同墨水般黑亮倾泻而下,发丝在拂动的风中轻扬,然后无声的落下,仿佛飘落在宁静湖面的叶,荡漾起一圈圈安静的纹波来。
扬起头凝眸望去,天空是冻僵的惨白色,像是一张上了年纪表达着不满的皱巴巴的老脸,大地之上倒映着一层阴郁的影子,两侧的树丛沙沙簌簌的,天色透过树叶丛的缝隙落在刚刚变干不久的道路上,留下一块块小小的带着灰色调的模糊光斑。路的两旁偶尔停有一两辆汽车,带着城市特有的钢铁的铜臭味儿,远处的引擎声此时离得近了,在道路的蜿蜒处露出车头来,它迎面开来,是一辆米黄色的小轿车,从身侧机械般的驶去。
又要下雨了。安吉说。
“是啊。”不经思考便做出来的回答,天色已经成了判断下雨与否的依据。“这些年过的还好么?”侬问道。
没有回答,天色随之暗了下来,不知从哪来的一只翩跹的蝴蝶扑扇着翅膀,贴着安吉的耳侧悄然飞过。仿佛电影里面惊悚镜头时的蓝光一闪,随后滚滚的雷声由天际炸开,徘徊在大地的表面。
安吉打开了伞。头顶上的粉红承受着雨的施压,拍哒拍哒响了起来,发丝在伞底下向后飞扬,露出了肉肉的小巧的耳垂珠子,像是一碰即破的薄膜般晶莹脆弱。纤细的脖子,仿佛用世上最美的玉石雕刻而成,没有一丁点儿瑕疵,称得上是完美。下方是轮廓清晰的锁骨,犹如世上做工最为精致细腻的艺术品。
“我来拿吧”侬接过了伞,两人继续漫步。
“等等”安吉拦住了侬。
诧异的转过头去,触目所及,是安吉的侧脸,分外精致。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张开双手,捧起了地上的某个东西——是方才的蝴蝶。“原本我想象中的未来就像它一样”安吉低着头,瞧不见她的表情,“一个人生活,会在每天的早晨为自己做好早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晒在我的牛奶杯子上。我会挤着公交或地铁去上班,中午吃上提前预定的盒饭,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我会回到家里将从菜市场买来的材料做成精致的晚餐。若是双休日,我还可以抽出点时间上街购物,然后回到家里坐在温暖的阳光下,捧上一本喜欢的书,看的累了,就那样坐着睡过去,醒来的时候或许已经天黑了,我会开始做饭,为自己倒上一杯白兰地……”“就像它一样”“默默的承受,努力地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再依托任何人”。
“安吉,你还在生我的气?”
“如果是的话,会怎样?”
“不会……”话还没说完,安吉抢先说道:“你会再一次离开?”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安吉。”
“所以生气了也没用。”安吉说道。
她站了起来,手里捧着被雨水打落的蝴蝶:“我确实生气。但我不想怄气。”她转过头望着侬的脸:“最重要的是,你已经回来了……或许你还会再走,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你还会回来的。”扬起头凝视着天空,好半响,她才继续说下去:“这就足够了。”
她抓起侬的手,仔细的端详着,透过皮肤的表面,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黑色的脉络,她轻轻地抚摸着它们,指尖细腻地划过手背,顺着脉络,从手腕直到指尖。然后她抬起头:“可否答应我两件事?”
“当然可以,别说两件,一千件,甚至一万件都行。”
“我只需要两件。”她的笑容楚楚动人。“第一件,不许忘记我。”
“怎么会呢!”
“第二件,不许忘记宁宁。”
“嗯…?怎么会扯上宁宁?”
“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我当然答应。只是,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带上宁宁?”
“你只管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情就行。”
“好吧。那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她笑得很迷人,腮帮浮现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仿若雨后的空气,让人闻之清新舒适。
“蝴蝶怎么办?”侬问。“把它埋进土里吧。”
“还是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吧。”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捧在手心里的蝴蝶放入浅浅的积水里:“原本它应该顺着积水流进下水道,或许会沉陷在泥泞里,也有可能会随着水流涌进大海,不管是哪种结局,它都会分解开来,变成一颗一颗的小微粒,然后从世界上彻底消失,那时候不再有人会记得它,它将孤单地与世长辞”注视着蝴蝶随着水流离去,良久,她才接着说道:“至少我会记得。”
“每一个生灵的消逝都意味着它将得到新生。别太悲伤了,安吉。”
“我没事”她带着微笑。
“我们回去吧。”侬说。
“好的。”她抢先走了一步,背对着侬,伸手往后拉住侬的手。侬也向前迈了一步,将伞挡在她的头顶,两人互望一眼,安吉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可愿意?”
“你是指……”
安吉拉起侬的手,停放在他的眼前。十指紧扣。她将视线从侬的眼里转移到紧扣的十指上,下巴微微抬了一下。
“当然愿意。”侬微笑着回答。
“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当然不会忘,只是,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带上宁宁?”
“你不需要知道。”她调皮一笑:“走吧,回家。”看得出她很开心。
同一时间,位于别墅不远处的半空上,天空出现了一条裂缝。缝隙不大,约有一人高,半人宽,两只手掌从里面伸了出来,抓住裂缝的两端,朝两边使了使劲,仿佛被撑裂一般,裂缝稍微的变宽了一些,接着出现了一双纤细的长腿,然后,一头火红色的长发的人影在半空中跳了下来。
这一切在雨幕里并不清晰。然而终究是有人看见。她轻轻地落地,双腿弯曲做个了缓冲的动作,站起身的时候,她稍微回过头,对着后方瞪了一下,而后朝着侬所在的方向走去。
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宁宁颤抖着放下手里浇花的壶子,朝着窗外少女前行的方向望了一眼,心里升腾起莫名的恐惧。
另一边,侬也感觉到了什么,他将安吉护在身后,心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不安。
离得近了,那种不安便愈加强烈起来,心脏仿佛要蹦跳出来一般,这是生命极度恐惧时的本能反应。
眼前是白蒙蒙的雨幕。可以判断出来的,是停放在不远处路的一侧的蓝色小轿车,还有两边沿着前方延伸出去逐渐变得模糊的树。就是在这样的视线尽头里,一头火红色的长发在风雨中轻扬着出现。
距离在逐渐拉近。然后终于可以模糊地看见对方的轮廓,如安吉一般身高,或许比宁宁会矮上一点,她优雅地朝这边移动着脚下的步子,距离越来越近,已近可以看清她的脸,那是比安吉还要精致的五官。她面无表情,给人感觉那头红色的艳丽长发只是披在外皮上的装饰品——与之相比,她太冷了,仿佛没有一丁点感情——这从她面无表情带着肃杀的眼神里可以看出。
离得五米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身后撑着雨伞的少女奔跑而至,在距离她大概也是五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嘴里喘着气,肩膀不停耸动着,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够发现耸动中掩藏的战栗。
“宁宁,离她远点!”侬大吼。
“我不会杀人。我的目标,是你。”仿佛栖息在冰山底下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
这样说着,她陡然消失,下一刻,胸口处仿佛被卡车迎面撞上,侬往后摔了出去,飞离出去的身体堪堪避过了安吉,在半空还未倒地的时候,红发再次出现,发丝刚要落下,而后更为巨大的撞击直接将侬砸进地里,地面龟裂开来,向着四周延伸出去。
另一边,惊诧过后,安吉和宁宁大叫起来。她们试图向周围屋子里的人求助,然而喊破了喉咙,也没一个人出来,甚至是方才巨大的碰撞声也没惊动任何一人,这种方法无效后,安吉取出了手机,拨通了别墅的电话。
半响,电话接通的嘟嘟声仍未响起,她将手机拿到眼前一看,信号栏里显示出来的是一个显眼的X。
怎么回事?她们同时想到。而后宁宁取出电话,和安吉一样,一格信号都没有。
仿佛被外界隔离开来。而后她们发现了什么,朝四周望去,触目所及,这是一个黄绿色的世界。
周围的建筑还是那些建筑,雨水停在了半空,天空是墨绿色的,整个世界安静得出奇,仿佛时间停止了一样,而具备意识并且能够自由活动的,似乎除了侬和红发少女,就剩下她和宁宁。
另一边,单方面的殴打还在继续。少女骑到了侬的身上,抡着拳头保持着相同的频率砸下,每一次地面都会龟裂开来,如此这般,砸了好几十下之后,她收回了手,而后更为用力的一下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