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因为担心豺狗的危胁,是以大家一路上都轻声细语,绝不发出大一些的动静。但是眼前的这一幕,即便是我,也忍不住心里的巨大恐惧,叫了出来。
我们正站在一座悬崖边上。悬崖底不知道有多深,只是望一眼便足可以让人胆战心惊。但是比起眼前的发出“嘀嘀”声的另一团东西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之所以称之为“一团东西”,是因为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形容来表述眼前的景象了。那是一堆血肉模糊的躯体,一个人形模样的白骨佝偻的蜷曲在一起,两只手臂已经只剩下了白森森的臂骨,还紧紧地抱着头部,似乎保持着生前痛苦挣扎的样子。身上所有的地方似乎都被吃了个遍,连肚子也已经被掏空了,几块布条和几段散落的肠子被揪了一地,散落在周围。除了黑色的头发和白色的骨头,眼前的这个躯体上几乎没有一块象样的地方了,只有几截地方还只剩些一些皮肉粘连着。
一只手机诡异地躺在边上。时不时地闪一下光,发出短促的“嘀嘀”声。
我的心下一片惨然。于芮更是昏了一昏,半个身子一摇,便要向一边倒下去,幸好我站得离她很近,眼疾手快,一把就把她拽了起来。但即便是这样,她的半个身子也倒向了悬崖外边,几乎要将我一起拽下去,骆驼和曲振东看见,连忙一步奔过来把我们拉了回来,四个人轰然一声,齐齐地滚倒在沾满血污的泥地上。
我的脸砸到了地上,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我几乎是立即跳了起来,胃里一阵恶心,早上吃下去的东西几乎泛到了嗓子眼口才被我生生压住。其它几个人也已经实在受不了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打击,在一边狂呕起来,于芮跪在地上一直呕,几乎把黄胆水都吐了出来。
我顾不得尸体上的血污,强忍着恶心。拿起了那部手机,心里默念了无数次“不要”,解锁了手机。
染满血的手机屏幕上:一张带着憨厚笑容的脸,立即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照片摧毁了我最后的心理防线。我一把扔下手机,也在地上狂呕起来。一边呕,一边失声痛哭,眼泪和鼻涕忍不住一起掉了下来。
虽然从散落的布条中我已经发现了几块类似冲锋衣一样材质的东西,但在没有看到那张照片之前,我还是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那不是我们的人。当最后的幕布终于拉开的时候,我实在是无法再控制自己了。
我实在不能接受,眼前的这个佝偻成一团的躯体,就是鲁大叔——那个喜欢呵呵笑着看着我们的鲁大叔,那个把我从水潭里捞起来的鲁大叔,那个总是一根烟一根烟不断的鲁大叔。
就在昨天夜里,我们还坐在山神庙的门板上,抽着烟聊着天。而现在,他居然已经成了这样的“一团东西”。
虽然我们的交情并不深,从上车到现在也仅仅是闲聊过几次而已。但是当一个昨天还如此真实生活在我生边的人,如今却变成一团森森白骨躺在脚下的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我真的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的瞬间崩溃不仅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伙伴,更是因为自己自做聪明而犯下的弥天大错。
我跪在地上呕了好久,才停了下来。旁边的人这时已经停下了呕吐,用一种近似麻木的表情默默地看着我,看着眼前的这具躯体。突然,曲振东指着一处地方轻呼:“你们看,这里好象有字!”
我循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只已经被咬得只剩白森森臂骨的手,手边的泥地上,几道歪扭的痕迹依稀刻着,似乎是一副晦涩难懂的画。我看了半天,突然醒悟过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画,而是三个潦草的英文字:bag!这应该是鲁大叔在一路逃到这个绝地之后,在避无所避的绝地上自知绝无幸理,用生命给我们做出的提示。
那三个字在泥地上无比扭曲,似乎是鲁大叔临死前生生地用手指抓出来的痕迹,我看着它,心里更是一阵悲意,他一定是忍受着巨大的痛楚为我们作出的提示。他的背包里有什么?为什么在临死之前还要刻下这三个字?他究竟想对我们说什么?
一时之间,许多问题涌上了我的心头,但现下的情况容不得我过多考虑,只要找到鲁大叔的包,一切自然会有结论。想到这里我跳起身来,朝大家叫道:“快找找,鲁大叔的包在哪里?”
周围的人却是一片沉寂。我转念一想,也万念俱灰,连尸体上的衣服都被撕扯得只剩下几块布,他的背囊估计也只剩下残布而已了。除非,他在临死之前,把背囊放到了豺狗无法攻击到的地方。
豺狗也无法攻击到的地方?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悬崖边上奔了几步便向下望去。一只背囊,悬挂在崖下不远的一棵小树上晃晃悠悠。我连忙大声呼叫骆驼,几个人见我的样子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便也急急跟了过来。
骆驼从背囊中掏出了登山绳索,一头缚在腰间,一头找了棵粗壮的大树上固定,滑下去把背囊背了上来。
除了沾染到许多血污之外,背囊仍然完好无损,我找了个略干净的泥地打开背囊,把里面的东西摆了出来。旁边的人见状也过来帮手,我们把鲁大叔带来的各种户外装备和食物摊了一地:电筒,驱蚊水,几盒药品,换洗的衣服袜子,水壶,睡袋,钱包,压缩饼干,照相机,旅行充电器,相机,一顶折叠得仔仔细细的帐篷,一条还未拆封的香烟,几根火腿肠,还有一个防水胶袋。
我一一地检视着鲁大叔的遗物,心下一片惨然,这些东西在不久之前还属于它们的主人,而现在,他们的主人已经被成了一堆白骨,躺在我们不远处的地方。鲁大叔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
我尽力调匀呼吸试图舒缓自己的情绪,脑子里却开始思索。鲁大叔既然在极大的痛苦之中还要刻下这几个字,他一定是有着自己的用意,绝不会是只为了把这些装备留给我们而已。
我首先把睡袋帐篷,换洗的衣服放到了一边,这些装备我们人人都有,鲁大叔把这些东西留给我们没有意义。
电筒、食物、水和药品也被我摆到了一边,虽然这些东西肯定也不是鲁大叔想留下给我们的东西,但是对于前面未知的行程还算有用。
我把目光投向了照相机,鲁大叔是不是将什么东西记录在相机里面,所以以死相告,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只背囊?我急忙抓过相机打开。
相机里面,都是一路上的风景,我一张张地翻看过去,一直翻完了所有的照片,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只是在相机的最前面,还保留着几张出发前鲁大叔自己的照片,照片上的他还是一如即往地标志性微笑,揽着一个女孩子的肩膀。我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意。
检查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防水胶袋了,难道鲁大叔临死前留言给我们的东西,就放在这里面?我打开了防水胶袋,里面是几包火柴和数码相机的SD卡,我把卡插到相机里又看了一遍,空空如也。
我失望地放下了照相机,再次打开防水胶袋,发现胶袋里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东西。这件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鲁大叔的胶袋里?我有些奇怪地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朵蘑菇。一朵红得有些妖艳的蘑菇。
我们又把鲁大叔的行李细细地翻捡了一遍,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很正常,跟我们这班驴友的行李大同小异,只有这株蘑菇有些奇怪,看起来绝不象是他的东西。但是他拼死也要告诉我们的东西,就只是这株蘑菇?而且这蘑菇的颜色这么鲜艳,可能有毒也说不定,他带在身边干吗呢?
“有毒的蘑菇,有毒的蘑菇!”我喃喃地念着,又细望了一眼手上的那株蘑菇,觉得好象哪里看到过。等我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在哪里见到过的时候,突然心头一跳!
我赶紧把骆驼三个人叫来,急急地问他们:“你们看看,这个蘑菇是不是我们那天晚上吃的蘑菇?”
于芮似乎不太明白我为什么问这个,拿着蘑菇看了半天,又递给曲振东,说:“看起来形状有些象,但是那天晚上我们吃的蘑菇炒熟了,颜色看起来要比这个暗一些。”
“应该是这种没错,那天吃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心里还奇怪呢,这蘑菇颜色怎么这么奇怪,还是暗红色的,不过怕你们说我没见识,没好意思问,你现在一说,我看起来还真觉得有点象!”曲振东看了看手上的蘑菇,也在一边补充道。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一闪即逝。
一切都似乎明朗起来。但是,我还需要确认一件事情。
我转头看向骆驼,他还在一边沉默不语。我转头问他:“骆驼,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吃那盘蘑菇?”
骆驼摇了摇头,“那天晚上我光顾着和鲁大叔喝酒了,没怎么吃菜,那盘蘑菇放得太远,我好象没夹过。”
一瞬间,我的眼前开始划过一幕幕景象,脑海里开始走马灯似地放电影。我看到那个停车时那个宁静而原始的小村,我看到迷失心境纷纷跳潭的驴友,我看到举杯交盏热闹吃饭的场景,我看到向农家大婶借电话时她一脸抱歉的样子,我看到那只还在闪着缺电提示的手机,我看到眼前这一株红得耀眼的蘑菇,我甚至还看到了鲁大叔昨晚欲言又止的表情。
所有的一切从我眼前一幅幅划过,之前我心里的一个个疑问都被串联了起来,我突然豁然开朗——
因为手机缺电,所以我们找到了这里;因为没有信号,所以手机缺电;因为蘑菇有毒,所以驴友出现幻觉;因为出现幻觉,所以半夜跳潭;因为我和鲁大叔、骆驼三人没吃蘑菇,所以那天晚上我们没发生状况。
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话。我终于明白了鲁大叔为什么要在临死之前留下这个指示了!
我一把揪住骆驼的衣领。
“说!汉生家的晚饭,是谁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