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纠结的地牢(二)
小谦走在我前面,他老是问我一些关于前面这个人的个人问题,比如他为什么要穿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为什么说话的时候让人觉得云里雾里,以及为什么没有很多随从跟着。对于小谦的问题我一无所知,小谦问的这些问题也是我亟需想知道的,我对他摇摇头,然后便加快步伐跟在那人的身后继续向前走去。
从过道出来后,杨柳杨带着我们走进一个升降梯,这个升降梯里面的空间很小,容下四个人都很吃力。杨柳杨身边的那个随从并没有跟着一起,他站在上面的台阶上,伸出手将绑在升降梯最上面的一个铁环扣打开,目送着我们进入后,便只身离开。升降梯没有门,所以当它下降的时候我很害怕,我总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在我身边的老头没我这么幸运,他不停地弯下腰想要呕吐,我只好忍着自己的不舒服,轻轻地敲他的后背。
“这梯子设计的时候我就提议要安一个门,哪怕是个玻璃门也会让人有点安全感,现在倒好,每次它一工作,站在上面的人就会眩晕。”杨柳杨站在升降梯的最边上对我们说,他的身后是一块倾斜的崖壁,上面不停地往外渗水,有些地方还长着草叶,像那种细长的莎草,不过这里很黑,没法认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升降梯的速度不快不慢,从三十几米高的地方降下来总共不到两分钟。升降梯的后面被它本身挡住,我不知道通过这面木板能看到什么奇迹,只是表现的很安静。小谦跟我不同,他一会看看头顶悬挂着的小吊灯,那是一个玻璃做的外罩,里面点着蜡烛外面的罩子有些被灰尘污染,看上去又脏又旧;一会又用手敲敲升降梯的木板,这声音很清脆,就像是从土桐树上刚刚锯下来的木材。
其实,从上面降下来的整个过程,除了头顶上一点点昏黄的灯光外,便再看不到光亮。升降梯刚一离开台阶,我就觉得光明消失了,我们好像被斜拉近一个无底的深洞,越往下,越觉得很恐怖。然而,当升降梯重新接触地面的一刻,人间的感觉又一次来临,那时候我喜不自胜。这是一个水潭中央的小岛,小岛只有两三个平方,从崖壁上渗出的水在快接近水潭的时候融汇成一股股小流,它们哗啦哗啦地注入这黑色的水中。在发光的水面上我看到了一些很像莲花但是颜色是淡蓝色的花,它们静静地贴在水面上,倒在水中的影子仿佛是背对天空生长,它们身边的小叶子上闪着金色的小光,一道一道的很漂亮。
“这里就是落花流水。”杨柳杨对我们说。这真是一个仙境,有些像我们逃离槐山村时遇到的那个水潭,不过比起它,这里似乎更加耐人寻味,也许是因为这里长着花的缘故吧。我和小谦对着这片像水晶球一样的世界赞叹不已,我头一次发现小谦也会因为自然物而大喜。
反倒是那个人很低调,他似乎对这里的任何在我们看来很稀奇的东西都觉的习以为常,又或许是他早就厌倦了。
欣赏够了,我问杨柳杨:“哎,咱们站在这水里面怎么出去啊,连个小船都没有。”这里真的没有任何摆渡的工具,哪怕是一条锁链都没有。说到工具,我突然想起搭我们下来的那辆升降梯,当我们陶醉在水潭的灵动中时,它早已不知不觉地消失了,我赶紧问道:“刚才那个升降梯呢?”小谦好像也反应过来了,他抬起头使劲地看着。
我们的上方除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空白,就什么也看不到。
“那东西有名字,它**龙辇,原本是新灭尸门掌门的专用交通工具,我今天是偷着带你们下来的。还有这水潭,其实它很浅,踩着水就能过。”说着他就走了出去,水花顿时四溅。
“春龙辇?长得这么难看却起了这么霸气的名字,真搞不懂。就这烂筐子,叫个车叫个轿子什么的听着也容易记。”我有些很疑惑,便自言自语起来。
“家旺,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坐的车子才叫辇吗?天子坐的。”小谦自问自答,不过这让我对那个猥琐大仙的坏印象又加深了一层,他就是个捉僵尸的术士,却非要与天子齐肩,真是自以为是。
我背起老头从水潭走过,冰冷的水刺的我脚腕痛,我不停地发出难以忍受剧痛的呻吟声,却被前面带队的人强烈要求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幸好水潭不宽,没走几步就到了对岸。外面的光亮让我兴奋,我放下背上的老头,一个人走到一处高台上,面对着下面的深谷,大声发泄着。
“你找死啊。”杨柳杨一个跳步跑到我跟前捂住我的嘴脸,他的手劲很大,我觉得我脸上的皮都快要被他撕扯掉。小谦把他拉开后,我看到他整个人特别气愤,我很纳闷,我只不过喊了两嗓子,他用得着这样震惊吗,我没有管。既然他不让喊叫,而且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我只能乖乖闭嘴,然后看着面前的景象。
太阳正在慢慢升起,前面的深谷里一片漆黑,然而深谷远处林子冒尖的地方是一片微弱的金黄,它们像一条金色的帷幔,在清晨随风摇摆。金色的帷幔下面是正在蒸腾的灰色烟雾,它们的出现使得这里竟像天宫一般,那远处发出金色光芒的地方定是天宫中的大厅。“你们在哪找的这么个地方,简直太漂亮了,看来你们老大眼光不错嘛。”我调侃着着说到。
“眼光要是和人品成正比那该有多好。”杨柳杨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到了,我很赞成他说的这句话,在我看来这里的主人应该是阮星绝,而不是那个猥琐的家伙。同时我更好奇,为什么这种对猥琐大仙来讲带有敌意的言语会从他身边的人——杨柳杨的嘴里说出,我想问他,但是看到他那张冷冰冰的就像刚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脸时,我便把准备好的问题又咽到肚子里。
“你们往前看,对面的山谷中有片空地,那里长着与众不同的植物,你们沿着阶梯走下去,到那里等我,这阶梯很滑,你们小心点。还有不要再担心有人追过来,这个地方除了掌门之外,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你们大可放心过去。”杨柳杨说完便转身向水潭走去。
“你那个随从不是也知道么?”小谦问到。
“他知道升降梯,但是他不知道怎么下来,那是需要口令和手法的。你们赶紧去吧,我上去交代一下就去找你们。”
“哎,”小谦又叫住他,“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下次来的时候带上我叔吧。”
“不带,我办不了。”他很直接地就拒绝了。
“为什么,我叔不是就在落花流水里关着么,你顺手行个方便吧。”
“我要是有那个能力,这个地方就不姓赵了,姓杨。”他倒是很不含蓄。“落花流水看着美丽,跟仙境一样,掌门具体把他关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水潭上面的莲花都是假的,那是机关,至于怎么启动我也不会,还是看他造化吧,他们不是同门师兄弟吗,说不定他比我知道的更多呢。”杨柳杨这次真的离开了,带着对我们两婆婆妈妈的鄙视离开的。
杨柳杨消失在黑暗中,我和小谦没有再在这附近逗留,我们扶着老头从阶梯上走下去。这阶梯果然如杨柳杨所说,又陡又滑,旁边连个扶手都没有,阶梯的宽度不到一米,每次只能通过一个成年人。不过很有意思的是,这条阶梯不算太长,就是有三个大拐弯,比起新灭尸门大门前的那个不知道玲珑秀美多少倍。我走在最前面,小谦走在最后面,他把身上的腰带解下来从老头肚子上穿过,然后在老头身后绑成一个结,自己使劲拽着。我在前面挺着老头的胳膊,帮小谦尽量减轻负担。老头很沉,我和小谦每过一个大拐弯都要歇两三次。
太阳升起来的的时候,我们刚刚走到底部,其实也只是走到台阶的底部,从这里距离杨柳杨说的那个空地还十分遥远。这又是一段下坡路,没走几步远,就看不到路的踪迹,可能是长久无人问津,这里被草木遮蔽着的缘故吧。
“没有路,咱们怎么走啊?”小谦问我。
“要不在这等着那个人,让他带咱们过去,反正我也走不动了。”我对小谦说。
这时身边的老头发出声音了,他嘴里不停地念着“水”,我知道他很渴,我和小谦也一样,可是这里根本没有水源。我看这老头的嘴唇上长满了脓包,里面聚拢着血丝。我很难过,老头真的是太委屈了,他莫名其妙地丢了女儿,又莫名其妙的跟我们来这里受活罪,我看不下去,只好转过身,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真想把这些酸酸咸咸的东西收集起来给老头喝,但我知道这东西不能解渴,只会越来越渴。
我们三个像三只小蚂蚁,面对无尽头的高山和森林,我更加觉得很渺小。我躺在地上,任凭血液从心脏流出,然后流到每一个需要它的地方,但我总会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开始麻木,就连大脑也开始跟着间歇性关闭。我闭上眼睛,等候着天使降临,这一刻我特别不想死,我知道,我这样毫无意义的死了,那些对我寄予期望的人就真的成了白白受罪了。
到了晌午,太阳照得我更加眩晕,我叫小谦跟我一起抬着老头向林子伸出走去,那里晒不到太阳,凉爽的空气至少可以让我清醒一点点。我靠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上,双腿放在厚厚的松叶上,对面树上的小鸟在树之间来回穿梭,它们正在求爱。我会心地笑了,这一刻,我深不如一只雄性的小鸟。
杨柳杨什么时候再次回来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个水壶。我没有力气站起来,我像一只嗷嗷待哺却又快要夭折的小动物,他那冷峻的形象在我模糊的视线中被无限放大。他给我们喂水,给我们喂米糕,然后把我们扶起来。我知道自己的形象早就没了,哪里有心思和力气在乎这些东西。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他盘腿坐在我们对面问着。
我摇摇头,实在说不出一句话。
“给你们讲个事情,你们肯定会兴奋的。”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兴奋,我甚至想对他说不要讲了,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我没说,他也没看出来,其实直到他说出来后,我真的觉得很兴奋。“赵春龙准备把那个叫永坤的人带来的几个年轻人放了,永坤不答应,两个人动起了干戈,我趁乱逃出来了。”
“新灭尸门的掌门叫赵春龙?”小谦问他。
“是的,这个人嚣张跋扈,刚愎自用,残暴成瘾,今天却大发慈悲,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杨柳杨用的这些形容词我不太理解,但我觉得他们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他是你的掌门,你怎么对他这么没有好感?”我问他。
“好感,我一直想杀了他。”他很坚决地说着。
“所以当你看到我们的时候就想着拉拢我们对付赵春龙?”小谦试探着问到。
他没有回答,反而转移话题。“我听说永坤在来的路上亲手杀了他哥哥,很不一般啊,话说回来,他要是没有那么坏,我反而会跟他合作,因为他有手段,有魄力,能下得了狠心。”
我终于明白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杨柳杨之所以帮助我们,其实他早就想着找几个人成为他背叛赵春龙的垫脚石,而恰恰我和小谦就是其中之一。
“他领回来的那个女人不错,就是有些不蛮横无理,不是耍疯就是卖泼,我想不通这个永坤的胃口还真跟常人不一样。”他今天的话比起在新灭尸门里多了无数倍,他否定赵春龙,表现自己的复仇欲望,他评论永坤,提升自己的品位,这些我都能接受,我现在关心的是丽莎,就因为他刚刚提到了。
“丽莎在哪,你见到了?”我向前倾着身子问他。老头的眼睛立刻睁开,他看着我,又看着杨柳杨。
“废话,前两天他刚进来的时候,我们天天厮混在一起,我能没见过吗?”他有些矫情。
“丽莎现在在哪?”我又问。
“不知道,估计在闺房里准备着坐月子呢吧。”他说完后,老头接着吐血,老头的头重重地摔在地上,额头上瞬间就擦掉一块皮。
“这么脆弱还还来这种地方,不想活了别死我面前。”我听到他这么说直接从地上站起来,猛地将他扑倒在地上,我的拳头就在他的鼻子上方,我真想一下子把的的鼻梁骨打歪。然而我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如此冷傲,他是出于对别人的蔑视还是自己本身太强大我不得而知,出于这个原因,我将举在半空的拳头收了回来,然后从他身上下来。我走到老头身边,听见杨柳杨对我说:“自不量力的家伙,刚才要不是因为你是出于对这老头的同情,我早还手了。”他站起来拍着屁股,向一边走去。
我心里想着我才不是同情老头,我是真的担心老头,我怕他挺不过来,我怕他从此想不开患上某种疾病。
“丽莎呢,我要我的丽莎。”老头擦着嘴角溢出的血,坐在地上大叫着。我看到他身上的硬朗不见了,反而多了不少的忧愁和绝望。我扶着老头,靠在身后的树上,他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丽莎的名字。
杨柳杨转过身厉声喊道:“我真受不了你们了,多大点事,何必这样装女人换取别人的怜悯。告诉你实话吧,老头,你女儿没怎么着,她在山洞里享清福呢,没人和她结婚,没人让她坐月子,她好好的。我现在说实话了,你要是再哼哼唧唧,我就不客气了。”他抱着拳头朝我们走过来。
我正在怀疑他说的是真是假时,小谦拦在他面前。小谦带他向林子里走去,两个人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我想着被关在机关里的阮星绝,想着那些正在做苦力的兄弟,想着丽莎正坐在是凳子上哭泣,想着永乾的尸体可能已经被狼吃掉,想着小春像沙包一样被吊在半空。一想到这些我便坐不住了,我想回到新灭尸门里面,把我的朋友全部救走,然后我们从此消失在众人的眼睛里。
老头依旧在我跟前絮絮叨叨地念着丽莎,我理解他的良苦,理解他现在的难处,然而他唠叨的时间一长,我也跟着闹心。我气急败坏地用手掌劈着树皮,然后把掉在地上的树皮用手指掰开。我知道我现在只是在撒气,别的什么我干不了。我想告诉老头杨柳杨说的是真的,我想劝慰他丽莎现在安然无恙,可是我没有勇气,我的所有决定都仅仅是念头的雏形,一旦想要从心底里释放出来,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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