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叶岚留下与玲儿一起吃了顿饭,玲儿担心着家里的情况,叶岚一直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这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闷。吃过午饭,玲儿就匆匆回去了。叶岚坐在那副常坐的桌椅上,静静地看着那抹焦急的身影,他从来不懂什么是家庭的温暖,因为从未体验过,他的父母只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淡淡的轮廓,淡淡的。他自小被爷爷收养,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族长,他的爷爷永远都是那么严肃,他从未见过爷爷像别的老人一样带着慈祥的笑容,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哪怕稍微柔和一点的表情都不曾有过,他接触最多的就是各类的家庭教师,按时的来,认真的上课,再按时的走。他的生活就这样单调枯燥的过着。第一次见到普通孩子与家人一起快乐的场景时,他也曾羡慕过那些普通的孩子,但后来,那份最初的向往之心渐渐的被磨平、磨灭,再难在心底荡起丝毫涟漪。
可如今,看着那抹背影,他真正感受到了玲儿对父母的担忧与害怕,曾经那份盼望的情感在时隔多年的今天再次萌发。什么时候他也有机会像那样的担心什么人呢?
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叶岚却迟迟未回过神,直到秦姑姑喊他,才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脱离出来。秦姑姑仍旧像以往一样温柔大方的微笑着,只不过叶岚总能在她的眉宇间读出一些忧愁,她在叶岚对面坐下,神情略显严肃,叶岚知道她必然有什么话要说,而且是和秦家,和玲儿有关的。叶岚端起桌上的茶杯仔细品着,静静的等着秦姑姑的话。
“有兴趣听我说个故事吗?”秦姑姑虽是再问,却不等叶岚回答就开始说起了她的故事。“我是秦老爷奶娘的女儿,自小生长在秦家,侍候着老爷,对于秦家的事我是知道不少的,尤其是关于老爷的。玲儿的母亲是很美丽的女人,唱的歌特别好听,老爷非常非常爱她,但是她出身贫贱,老夫人和太老爷都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还逼着老爷相了一家门当户对的亲,也就是现在的秦夫人。”
听着这话,叶岚着实吃了一惊,玲儿一直称秦夫人为娘亲,看得出来,玲儿很敬爱秦夫人,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难道玲儿并不知道?
“这件事玲儿是知道的,老爷夫人从未想过瞒着她。”她像是看穿叶岚心中所想,解释道。然后,又接着那个故事说道:“夫人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她见老爷整日郁郁寡欢,连生意上的事都没什么心思管理,就帮着老爷隐瞒去见玲儿的母亲的事,太老爷和老夫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儿媳会帮着儿子去见情人,所以事发是在三年后,那时,玲儿的同胞哥哥已经两岁了,而夫人却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老夫人看着着急,却无可奈何,一次偶然间老夫人在街上遇见了玲儿的母亲带着酷似老爷的小孩买东西,就产生了怀疑,并开始暗中调查,证实之后,为了老爷这一脉的香火,老夫人不情愿的答应让玲儿的母亲进门。”
说到这儿,秦姑姑面露痛苦色彩,似乎玲儿的母亲就不该进门似的。她缓了缓继续说道:“爱情终究是个自私的东西,夫人与老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相敬如宾,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对于丈夫三妻四妾的也就没那么痛心。可她不一样,她爱老爷,爱得深沉,可就是这份沉重的爱让她毁了夫人,也毁了自己。”
秦姑姑说着不禁眼角泛红,语气中多了几分追忆。“她进门后我就被安排到她身边侍候,她待夫人态度一般待我们这些下人却很好。这秦彩轩就是老爷为她开的,她常来这儿小坐,教我唱歌,还替我相了份好亲,后来,府里的事我知道的就不那么详细了。只知道事情是发生在我嫁人后不久,也就是她进府的第五年,夫人和她同时怀了身孕,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事了。她总那样极端,听说夫人有身孕后,也不顾自己身子,整日胡思乱想,而且见着老爷只是质问为什么,当时老爷刚从太老爷那全权接手生意上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她,倒让我回来劝了许多次,那时我才知道,无论什么样温柔的女子,总有让人恐惧的一面。老爷不常来看她,老夫人本就不喜欢她,只让下人们好生照顾,而府里上好的补品衣料什么的统统往夫人房里送,她起初只是伤心,后来是气愤,逐渐演变成了怨恨。整个怀孕期间她做的最多的就是玩弄着一把三寸大小的雕着玫瑰的银质匕首,整个人就如癫狂了一般,再不复当初那个美丽的人儿了。她先夫人生下了个女婴,就是玲儿。玲儿出生时老爷正巧去了云州城做生意而不能赶回来,她因没有好好养胎,难产了,我至今都难以忘记那晚她喊得有多么凄惨,就如一只被丢弃的宠物。稳婆说,只能救一个,老夫人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救孩子,她是真的痛心了,她赶走了所有人,自己拿着那把匕首将鲜血淋漓的玲儿从身体了分割出来了,大夫检查了玲儿的状况,一切正常。更奇迹的是,第二天她就如一个没事人儿一样,只不过脸色苍白的不像个人。她只身着白衣,对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连看都不看一眼,冷冰冰的目光使人不敢与她接触。”
秦姑姑突然快速的说完这段话,好像在承受着什么极端的痛苦似的。略微整理了情绪,她接着道:“后来,我因离开了夫家,心情低落,一蹶不振,也就少了对秦家事儿的关心。紧接着就听人说夫人在生之前掉进了府里的荷花池中,导致夫人生下了个死胎,夫人本就体弱,加上受惊过度导致再也无法有孩子了。后来就有下人说夫人掉进池里到被救上来,她一直在池边徘徊,老夫人听了非常生气,不容辩解就家法处置了她,她刚生产完,还在坐月子,哪里禁得起那么折腾,第二天就被发现死在了房间里这一段很快就被秦府严令禁止了,我也无处得到消息。究竟怎样谁又知道呢。夫人对玲儿并不坏,可以说非常好。这总归说不通的。”
说完这些,秦姑姑就沉默了,眼里只有对那段故事的回忆。真是一段纠结的感情啊,明明那么简单,却是这样的结局。叶岚真的难以理解。
“秦姑姑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叶岚虽同情故事里的主角,但绝不是个容易陷阱去的人,秦姑姑对他说这些必然不是单纯的聊天那么简单。
“哎,”秦姑姑叹了口气后,恢复了以往的笑容,恬静淡雅,轻轻说道:“秦家一直都是老爷在支撑,他的各房兄弟不仅未给过老爷什么帮助反而经常惹些是非,整日算计的不过是老爷那些家财,老爷念及兄弟之情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事发突然,无事是最好的,一旦有事,老爷的一切绝不可能到玲儿手中,甚至还会害了她,所以我想请你帮帮玲儿。”
“这是秦家的家事,我就算有心也无力呀。”叶岚想帮助玲儿,却不愿卷进秦家的是非中。
“不,我看得出你的不凡,只要你愿意,帮助玲儿整合秦家,对你来说,不是很简单的事吗?”秦姑姑有些着急了。
“不好意思,你高看我了,我确实做不到。”
“叶岚,你,你真忍心?”秦姑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叶岚沉默。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算我看错了,这不怪你,只怪玲儿这孩子命苦,也只有流落街头或被她那些禽兽般的叔父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她嫁给别人做妾。”她说着泪水不自觉流出,湿了大片的手帕。
“别这样,”叶岚的面部不断抽搐着,即便知道这不过是她的一种手段而已,叶岚的心还是微微抽痛了。“你若真只是不想看到玲儿受苦,去找顾千桥帮忙才是最有效的吧。”
叶岚不想在待下去了,在秦姑姑惊讶的目光中离开了秦彩轩。看样子,叶岚是真的靠不上了,“真是个心硬的人。”她忍不住啐了一口。
出了秦彩轩,叶岚便匆忙赶回客栈,他并非不想帮玲儿,只是不想以秦姑姑的方式去帮助而已。自己掌握主动权,运筹帷幄才是王道。
叶岚回到客栈,玲儿的身影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秦姑姑的话使他无比烦躁,说实话,他从未像这样担心过谁,这样的感觉很痛苦也很快乐。这一次,只怕是真的用心了。
第二天大早,叶岚就醒了,经过昨天一闹,顾千桥最近应该是不会再来烦他了,而他也不想去秦彩轩了。叶岚索性下楼,点了些馒头、粥和小菜就坐在大厅里吃了起来。时间尚早,店里人并不多,只有两三个吃早餐的,叶岚想着秦府的事,心不在焉的吃着,这时,隔壁桌传来声音:“叶少早啊。”
叶岚回过神看他,那人叶岚是见过的,名唤王仁,是蒲州城里有名的“百晓生”,整日混迹于大街小巷,无所事事,只靠祖上积累的一点财富过活,日子倒还充裕,王仁不爱干活也不爱赌博,唯一的爱好就是打听蒲州城内外的新鲜事儿,并且喜欢以此为谈资在酒楼茶馆里与人评头论足。
“王兄也早啊。”叶岚淡淡的回答道,对于狗仔队,叶岚是没什么好感的,而王仁显然就是这个世界的狗仔队之翘楚。
“叶少不想知道蒲州城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吗?”王仁说的两眼发光。
“哦,王兄又有什么好消息了?”叶岚虽说对他没什么好感,但不得不承认他无孔不入的本事无人能敌,他所说的消息九成九是准的。
“嘿嘿,就在昨天夜里秦牧天老爷突然过世,秦家乱成一团······”王仁口若悬河,吸引了店里其他人的注意,叶岚却再也没听进去后面的内容,他眼前浮现的只有玲儿那张充满悲伤的脸。
转眼过去十来天了,这十几天里,叶岚没再见过玲儿,秦彩轩也暂时停业了,秦家的状况他无从得知,倒是在王仁口中听说不少秦家二老爷三老爷及他们儿子的荒唐事儿,听得叶岚的心提着总是放不下。
一般像秦家这样家大业大的家族,族长的葬礼怎么也要请有名的法师做足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才下葬的,可在秦二老爷的主持下,只做了半个月的法事就将秦老爷下葬了,让人不得不为秦老爷气愤。
秦老爷下葬后的那天晚上叶岚的房里来了位不速之客,那就是玲儿。玲儿穿着一身黑衣,脸色憔悴,明显瘦了一大圈,随身还带着一个小包袱。她是来向叶岚辞行的。叶岚吃了一惊,随即也了然了,遇见那样的叔叔们,一个孤独柔弱的女孩能怎么样,叶岚头一次痛恨起了自己的无权无势。离别在冥冥中注定,这样一个如桃花般灿烂的女孩就要这样淡出自己的生命了吗?他对月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