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夕坐在自己宽大的飘窗上,一手捏着蘸了色彩的画笔,在画布上一层层的铺着,她越是铺着越是急切,越急切越浮躁,画布上的向日葵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层黄色油彩,凸出得触目惊心。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梵高要将所有画都画成浮雕一样,因为他跟她一样内心有挣不破的牢笼,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来表现内心挣扎,但世人都认为他是一个疯子,他割下一只血淋淋的耳朵送给自己的心爱的女人,因为他匮乏得只剩下那些不被世人认可的杂乱的画和自己的身体。
她仿佛找到了共鸣,她觉得自己也只剩下一个匮乏的躯壳,灵魂仿佛都已经在随着每天重复无趣无自由的日子飘散了,她自顾自地笑笑,将画布油彩全都扔下窗外,房间里还飘荡着邓丽君的歌,是莫英怕她无聊给她放的,她不知道年轻人喜欢什么,只得一遍一遍为她放那些自己认为经典的老歌。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她站在窗子边上,看着天上白云,和屋后的山坡。她突然很满意自己的房间处在这样一个位置。
她轻轻说:“哥哥,我用这种方式报答你,回答你,你满意吗?”
随后又自言自语地说:“你不满意也没办法,我们没有回头路了。这是一条迟早的路。”
言叶在一个重要的会议上看到手机的振动,他的直觉是郭夕出事了,他没有半点迟疑,立刻终止了会议,在座的与会人员从未见过一向沉稳的言总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都知道发生了大事,谁都没敢有半句怨言。
老钟喘着粗气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少爷,小姐出事了。”
“怎么了,快说啊。”言叶焦急地问。
“小姐从窗户坠下来,头部受伤了。现在在南方医院。”老钟吸了口气,快速地说完。
“好,你跟莫阿姨先看着,我马上过来。”他急急收了线,转身对小王说,“我要去趟南方医院!这边的事你先初步处理一下。”
小王说:“是,言总放心去。”
到了医院,老钟跟莫英看到言叶来都松了一口气,莫英一脸担忧和愧疚地说:“少爷都是我不好,没把小姐看牢。”
言叶凝重的脸色始终没有松懈:“不怪你,她若是下定决心,谁都没有办法。现在情况怎么样?”
老钟说:“医生说身上只是皮外伤,已经做了处理,但是头部有脑震荡,现在还昏迷着没有醒过。检查都做过了,没有大问题。只要小姐醒了问题就不大了。”
老钟又接着说:“还好头天晚上下过雨,草坪里的泥土比较松软,小姐坠下去起了很大的缓冲,不然恐怕……”
言叶默默地听着,抿着嘴唇,没有说任何话,他拉着郭夕的手坐在床边,看着她的脸,眼睛轻轻地闭着,不像是昏迷,反倒像睡着了,十分安详。
他心想,她就这么急着离开我,不管以怎样的方式吗?还是我真的那么天理不容,她要这样惩罚我?
想到这里,他眉眼焦急、神色凝重,他向老钟和莫英摆手,示意他们回去。二人见他这般模样也不好再继续打扰,纷纷退了出去。
二人一走,他紧紧握着郭夕的手,低下头,两颗温热晶莹的液体直直掉落在洁净的地板上。
他胸口抽痛,闷窒,深深地抽着气。
宽大的单人病房里有微风吹进,窗边白色的窗帘随着风轻轻飘荡,消毒水的味道显得愈是刺鼻,言叶再次深深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
不知何时,郭夕已经醒了,深黑色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淡然得不带一点情绪,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言叶哭泣,他原本是那般坚强的男人。
言叶也是深深地看着她,年轻英俊的面容因为不堪的世事显得比同龄人更多了几分沧桑,他说:“小夕,不要吓我了好吗?”
郭夕仍旧看着他,良久,她说:“言叶,我不怪你,你没有错,错的只是我们不该相遇。”
言叶使劲摇摇头:“不是的,跟你相遇是我这生中最幸福的事。”
郭夕淡淡地笑了,躺在白色病床上的她单薄又苍白,仿佛微风都能将她吹散,她说:“人生还长呢,你知道这一生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我不知道一生还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在过去的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改变过。”他说。
“哥哥,只要你放我走,距离远了,时间久了,你就会淡忘,我们就会纠正这个错误。”郭夕认真地说。
言叶极不耐烦:“我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你怎么还觉得这是个错误?”
“哥哥,我只是要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跟你对我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小夕,我知道你只是需要时间,相信我,你只是需要时间去明白你是爱我的。”言叶激动地说。
郭夕无奈地摇摇头,将头扭向窗外。
言叶抓紧她的手,加大了力度,他自言自语地说:“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
“哥哥,你已经变得让我不认识了。”郭夕淡淡地说。
言叶只是低着头不说话,郭夕从未见过他这般倔强的模样,自己却更是不愿屈服,只想逃跑,她不明白这样算什么?她突然变成了他的囚徒,失去工作失去自由。
他们这样互相伤害,全都是因为言叶对她扭曲的爱,她看不见将来,却突然想起孤儿院院长的话:这是幸运也是命运。
可是,这到底是幸运还是命运?这种命运是种幸运吗?
当晚他们就出院了,老钟和莫英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做着自己的事,回别墅的一路上,各自沉默着。
言叶将郭夕挪到自己的卧室,自己却搬去了书房睡觉,理由是他的卧室里地面更低,他揣着衣袋里从医生那里拿回的药,在郭夕睡着后悄悄交给莫英。
莫英一见写着“安定”两字,立刻神色诧异,她以前在叶惠的房间里见过,她知道叶惠经常失眠的时候就吃这个药。
“少爷,这个药有依赖的吧?”她试探地问。
“没事,这是对神经系统影响最小的,过几天等小夕休息好了情绪稳定了就停。”
“好,少爷,你和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言叶面无表情,反倒是问她:“这么多年,你看不出来我对小夕是怎样的心情吗?”
莫英思索片刻尽量抑制住就快发出的惊呼声,即使这样言叶也看出了她的震惊,不过,毕竟是见多识广的豪门管家,也就一瞬间就平静下来。
“你跟小姐说了,所以就变成了这样?”
言叶点点头,说:“她知道后就只想离开这里。”
“哎,傻孩子,怎么能这样唐突呢,突然的转变谁也受不了啊,难怪小姐那天说我们都不把她当家人看。”说完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言叶默默地坐在沙发里,面色沉重:“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
“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再等几年啊,你们都还这么年轻。”
莫英的话突然让言叶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他笑笑说:“还是莫阿姨看得远。”
“慢慢来吧,不能心急。”莫英看着这个孩子从小长大,小时候的倔强和执着是最大的特点,一件东西不到手就不罢休。
接下来的几天,郭夕觉得自己总是睡醒了不久又想睡了,头永远是昏昏沉沉的,她开始也没有怀疑。
后来她觉得自己不是这样贪睡的人啊,从小到大能睡着就已经不错了,越想越觉得不对。终于有一次喝汤的时候,她在汤里发现了溶化了大半剩下的小片白色药片,才明白了一切。她将所有莫英送上的液体食物都倒进了厕所,这下才彻底清醒。
言叶到底想做什么?
那一天,言叶照样是深夜到家,按照惯例去卧室看郭夕,卧室里一片漆黑,他没有开灯,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伸出手去抚床上的那张脸,却在半空中被另一手打开了。
他床头灯打开,郭夕正睁着漆黑的大眼睛瞪着他。
“言叶,你给我下药了?”声音里全是愤怒。
言叶闭口不言,神情凝重。
“你怎么能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来对我?”郭夕带着哭腔吼道,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我只是想你好好休息。”言叶焦急地说。
“言叶,你太卑鄙了,我鄙视你!”说完就哭了,歇斯底里的哭着,将床头的台灯全都拂在地上。
言叶只得死死的拽住她,她跳下床就往墙上撞,言叶死死拉住,双手紧紧套在她,无奈郭夕的力量实在太微弱,使劲全身力气也摆脱不了言叶的手臂,她就低头一口咬在言叶的手背上,无论她怎样使劲,言叶就是不放手。
最后郭夕感觉到口中一股腥咸的味道,才松口,言叶咬着嘴唇忍着疼痛,试图试着松手,一松手,郭夕就趁机往门边跑,他只得又上前将她抱住,如此几番折腾下来,大家都有些疲惫。
莫英终于也忍不住上楼了察看,看清状况后她又下楼拿了一杯清水,端到郭夕面前说:“小姐,少爷已经出了很多血了,不要闹了,听阿姨话,把水喝了,休息一下。”
郭夕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白色睡衣上已经染上大片猩红,她惊叫一声呆住了,不再反抗,言叶手背上已经血肉模糊,他闭着眼咬紧牙关,放开郭夕自顾自坐在床头,始终没有说话。
莫英叹着气,将清水递给郭夕,自己又去楼下拿了药箱替言叶消毒包扎。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紧张,郭夕一口气喝完那杯清水,不久便倚在床沿上睡着了。
言叶见状只是看着莫英,莫英面色如常地说:“少爷,对不起,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静下来。”
言叶又垂下头,无力地说:“把她手脚都捆住,她情绪变得很狂躁,我怕她醒了会出事。”
“这……少爷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我怕小姐醒了反抗会更加厉害。”莫英迟疑地说。
“我只想她平安度过今晚,明天我就放她走。”言叶仍是垂首。
莫英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才转身拖着稍稍有些笨重的身子下楼找绳子,她想自己这个帮凶看来是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