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中的夜风寒凉沁骨,然而温雪殊此刻却丝毫不觉得,她身着一件白地云纹织金缎宫装,细挽的灵蛇髻上簪了一枚累金海棠垂珠钗,那钗于夜风里不时摇曳,玎玲作响,倒是分外好听。
默棠微慢了半步跟在雪殊身后道:“昭训实在不该哭那么久的,一来伤了身子,二来眼睛哭肿了不好修饰,倒教殿下知道了悬心。”
雪殊微叹口气,苦笑道:“若是这样能让殿下心疼我,倒也好了,”她的眼周还留着哭过的嫣红痕迹,却衬得她愈发鲜妍娇媚了。
温雪殊看着丽正殿熟悉的重重的落地帘幔,心中有种别样的柔情涌出,她用了多久才这样走到他身边,又怎么会轻易被这些帘幔隔开呢。
默棠与跟来宦官都极有眼色的住了脚步,看着温雪殊只身向那帘幔深处走去。
李贤着一件紫棠银团龙常服,因着殿中暖和,所以领口也微微敞着,露出两道精致的锁骨。他文武兼习,故此身形不同于七皇子一味的清癯,加之他本容颜俊朗,倒更加引女子倾倒了。
雪殊施了一礼,闭目养神的李贤才发觉是她来了,睁了眼问道:“动作怎么这样轻,我竟没听见。”
雪殊在他身边坐下,柔声道:“怕扰了殿下休息,因此雪殊不敢高声。”
李贤听了默然不语,伸手抚了一抚雪殊的脸颊,他拇指微微摩挲着道:“雪殊,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雪殊把手覆在李贤手上,沉声道:“殿下的苦衷,妾身都知道,只要雪殊还能在这东宫里就够了。”
李贤将她的手用双手拢着,眼眸里尽是沉沉的深情,他道:“你才入王府的时候,我就惊叹,怎么会有这么娇小的手,几乎不堪一握。”
雪殊的双颊透出一抹隐隐的绯红,她将身子轻轻偎在李贤身上。此时殿中暖香融融,却又寂静无声,可一个清冷的女声却低低地响起,虽隔着重重帘幔,依旧清晰可闻,“殿下,太子妃娘娘派人来传话了。”
说话的正是丽正殿的掌事宫女魏折梅,李贤身子也未动,神色不辨喜怒,道:“宣她进来。”
光天殿的宫人语气听来欣喜异常,带着难言的激动,道:“殿下,我们太子妃娘娘她……她有身孕了。”
“有身孕了?”李贤一下身子坐正,眼神漫上一层温柔与惊喜交织的神色,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温雪殊,对着帘外道:“你先回去跟太子妃回话,我即刻就去。”
待到帘外归于寂静,温雪殊轻笑着开口:“恭喜殿下了,太子妃娘娘必能给殿下生一位聪明伶俐的嫡子,”然而这笑中的苦涩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觉得像是吃了黄连,奇苦难当,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只得由着心脏紧缩着的痛。
李贤浑然不觉道:“咱们一同去吧,你通晓医术,也可帮慧珏看看。”
雪殊摇了摇头道:“我从前帮着官姐姐养胎,到头来一身是非不说,还因此日日自责,况且如今娘娘只怕也不想在孕中多见到妾身,殿下自己去吧,妾身明日会了纪、沈两位承徽再一同去给娘娘道喜,”她语气略有委屈,神色上却丝毫瞧不出来。
李贤因此更心疼她,道:“我知道是她们冤了你,我也不过是忌惮着母后前几日才如此,你更不必自责,这会儿我先派人送你回去,”语毕他握了握雪殊的手道:“我也盼着咱们的孩子呢。”
雪殊笑得淡漠道:“殿下快去吧。”
听着帘幔外传来的种种声音,李贤穿衣服的声音,吩咐魏折梅找些滋补珍品的声音,吩咐宫人送雪殊回去的声音,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心中如轱辘一样转个不停:房慧珏竟然有了身孕,她不过才多承宠几次,竟就有了身孕。温雪殊与房氏其实同龄,但温雪殊却比她更早侍奉李贤,也更得宠爱,然而却一直不曾有孕,她一直注重调养身子,难道是……
“难道是那次伤了阴骘?”雪殊低低地问自己,“这房慧珏好狠的心思,早不诊出有孕,晚不诊出有孕,偏偏挑了这个时候。”
默棠掀了帘子进来道:“昭训怎么不出去,殿下吩咐的人还等着呢。”她乍见雪殊瘫坐在地上,脸色雪白,额上尽是细密的汗珠,神色颓然,不由得大惊,忙走了过来,低声问道:“昭训是怎么了?”
温雪殊只摆了摆手,挣扎着站起来道:“我没事,咱们回去吧。”
房慧珏有孕的消息当晚也传到宜秋宫中,彼时婉儿三人正遣开众人,于正殿谈论如何作为,却见许燕锦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道:“光天殿来的消息,太子妃娘娘有孕了。”
合欢到底不敢太信许燕锦,让她出去后才笑道:“怎么咱们一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所以姐姐以为如何?”婉儿问道:“温昭训会有所动静么?”
合欢摇头道:“她如今在风口浪尖上,不会贸然行动,咱们现下该思虑的是,明日贺喜,该备个什么贺礼呢。”
这备贺礼听着事小,却也关系重大。太子妃出身高贵,多年来养尊处优,只怕是没什么奇珍异宝不曾见过,婉儿她们手头未必有什么东西能入太子妃的眼。若是贺礼入不了太子妃的眼,丢了天后娘娘的脸不说,更无法与太子妃得以亲近,可谓错失良机。
“姐姐不必担心,”倒是凌霜开口道:“殿下与娘娘不会就这样放着咱们不管的,早则今晚,迟则明晨,必有重礼送至宜秋宫中,姐姐少待便是。”
合欢见这个平日极少主动张口的同伴说话,倒是有一些讶异,然而她所言确实有理,合欢点头道:“但愿来得及。”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英王府便差人悄悄送了东西来,婉儿疑道:“这东宫的门禁未免也太松了吧,现下已是深夜,竟就这么悄没人知的送进来了?”
合欢一边开那黄杨木匣一边道:“天后娘娘手眼通天,她若肯助殿下,漫说是送样东西,就算是个大活人,也没什么不能的,”说罢她小心翼翼地将匣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婉儿与凌霜看时,竟是一架象牙雕牡丹信插,上部镂空雕的牡丹花富丽活泼,繁复细腻,主体分作三层,每层通雕锦地纹上浅浮雕山水楼台,用于安放信件,整架信插用料上乘,雕镂细致,更难得的是构思文雅,无一般金玉的俗气,用来送太子妃倒是很适宜。
“这黄杨木木质细密,气味清雅,本也是木雕的好料子,现下却无雕无饰的作了象牙的陪衬,到底有些可惜,”婉儿叹道,合欢听了道:“无雕无饰又何妨,这么大的一块料子本身就是少有的珍品,用来制匣子,可知咱们殿下讲究,也愈发衬得这贺礼珍贵。”
婉儿吐了下舌头笑道:“是婉儿又小气了。”
这夜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秋夜,可因为太子妃的有孕,宫内宫外不知多少人难以成眠。嫡长孙的出生,给太子的位子,又添了一层保障,与之相比,只有一个女儿的英王只怕略显王气不足;而温雪殊的妒恨也搅得她难以成眠,太子对她还是一样的温存,但似乎还是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再者说,太子与太子妃之间并非无情,有了孩子之后,势必会更加亲近,到时候太子妃再次发难,她又该如何应对?
翌日清晨,婉儿三人用了早膳后便前往光天殿去,去时方才发现纪、沈两位承徽与温昭训早已到了。合欢万福道:“妾身等问安来迟了,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沈依山见房慧珏笑而不语,笑着代答道:“三位才人不曾来晚,再者说,就算来晚了,娘娘如今喜事临门,又哪有功夫来怪罪几位呢。”
婉儿装作不知,好奇道:“娘娘有什么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