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四年(993),太宗抱恙,斯悬赏万金拟封万户侯,求以灵草比诺用以祛除百病延年益寿,皇榜昭告天下。春风三月里,大皇子赵元佐东海机缘寻得比诺,皇帝大悦司命三千铁骑一路护送上京。
未时末,集市上四处而来的买卖乡民纷纷挑着担子,背的背箩筐,渐渐散去,忽然,城南隅隐隐传来几声马啸,接着一阵飞蹄跌宕而来,蹬蹬,蹬蹬,马蹄声似是接连不断,期间马啸声越来越大,亦然不少人马。众人不约而同地向道路两旁散去,相对而言,“多半是官家派来运神药的队伍。”期间有人揶揄道,“小心些,官府的马把你踩死了,你们家婆娘就该跟着我跑了。”有人呸碎,“少嘴臭,我婆娘虽说绣花儿有一手,眼神可尖着呢,要跑也拣你身边那个白净小哥儿,哪会理你个浑身肥油味儿的臭屠夫!你还是操心你担子里的半边肉,小心征收了过去,你老娘叫你跪灶上!哈哈哈哈---”
知州带着一群官员在前边开路,为首的两名官兵左右各乘一头棕色彪马,头上各戴一顶范阳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身子,中间两辆华贵马车里面想必坐着贵人,车子两侧各有一个戴斗笠的骑兵看护,随后便是大批黑衣骑兵分成两列在众人的见怪不怪中,骑着马进了幽州城。
夕阳西下,夜色袭来,两辆马车进了知州府邸,本该静谧的官道上,随着大批官兵的安营扎宅伴着四处篝火升起,整个幽州城也变得热闹起来。
“叩,叩---”前面传来有力的敲门声,有人道,“武大郎,官府有事,你且开门!”
自打官兵进城,武大郎的脸色便颓然不少,这一声,坐实了买绣鞋的张老三说的话,叫他打心眼里生出无奈来,门口越拍越起劲他不情不愿从炕上爬起来,不由咒了声,“天杀的皇帝老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这要是让人听到那可是杀头的罪啊!他随即抬手一巴掌呼在自己脸上,骂道,“叫你嘴臭!”
“大郎!大郎!”听见他娘的叫声,武大郎麻利的穿上鞋,抬眼瞅见炕头的钱袋,忽而又笑了,真是说不出倒霉还是撞大运,那里面可是整整一两银子呢,够他几个月的开销了,他一边拍着钱袋一边嘀咕,“老子的门子也不算忒背!”
他一推开房门,瞧见在他门口拄着的老娘和借宿的少年,那少年换上了他娘做的粗布衣望着他眼里有些疑虑,想是不知道官府来找所谓何事。
武大郎咧嘴一笑,“小兄弟,官府征肉了,没什么事,你去屋里睡去吧。”又看一眼忧心忡忡的娘,“娘,您也去睡吧,我送趟肉就回来。”又大声对外面道,“来了,来了!”
武大娘嘴里嗫嚅一阵,拉住他道,“狗子,前年隔壁孔老二去送肉就没回来,娘--娘担心,官府不惜命啊!”“娘不让你去!”这话说完,已含着哭腔,人下定决心似的,抱住了他的大腿一屁股坐了下来。
门外又嚷了起来,武大郎不由苦笑,这可怎么好?
少年向前一步,缓缓开口,“武大哥,大娘既然这么担心不如我替你去吧。来回不过送趟肉而已。”
武大郎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娘起身抱着那少年道,“活佛转世啊,小兄弟你真是活佛转世啊。”
武大郎又是一声苦笑,赚人家的钱还把人家朝火坑里推这是真实忒不厚道了,可这是他娘啊,只得道,“小兄弟,大哥我下辈子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少年一笑,说得真像是他舍身赴死来着的。
待到挑着猪肉担子要出门,武大郎把他拉住了,“还是我去吧?”
少年又是一笑,他这笑若无其事般仿似给人下了安心药般,叫人的心情不由自主的平稳了下来,话语也是绵绵软糯,“武大哥,真没事,你好生待在家里侍候大娘,我去去就来。”
武大郎一时心里安定不少,又还是叮嘱再三,这才开了大门,瞧见一旁早已不耐的官差随即陪起笑脸,塞过去一吊铜板。官差脸色缓和了不少,只连连催到,“快些,快些,老子也是厌烦这些讨命的差事!”少年挑着担子随即跟着官差头也不回的离开,武大郎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一回头又看到自己身后可怜兮兮的亲娘,便又叹了一口长气,这才把门给关上。
前门的卫兵左右各两人,官寨调调手里的腰牌,卫兵一摆手,少年一路随着他进去通畅无阻。
营帐里点着火杖,一望过去,灯火练成一条蜿蜒的长龙,少说也有两百多个。巡逻的官兵三五成排,大约有十几二十队陆续勘察,每走二十步便路过两队巡逻官兵,竟然没有漏洞。
少年一路到了厨房将担子卸下,又听闻一个伙夫道,“这儿不差猪肉,你领着他去三号营的厨房。”
少年也不说话,跟着那个官差又去了另一个地方。
走着走着,路过两个马厩,官差兴许是兴头来了便指着那两个马厩道,嘀咕道,“你看看,这人分三六九等,这畜生也跟着分上中下流,看这待遇,那两匹棕色的畜生,就是皇上特派的监军骑的,吃有小厮伺候,那水槽里引得还是护城河的活水,头上顶着海草檐,嘿!这几匹马奇怪啊,好好的麦秸不吃,头窝在一起啃那些个枯草---”他手指一扬,指向远处露天的木栅栏处,“你看那一片,那可是一群可怜的畜生,专门伺候别人还要自己管吃---唉,这些个畜生都这样,何况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他见少年不答腔回头一望,见人正搁着担子揉着肩,随而叹气,“你也是个可怜的。”
巡逻的士兵五人一排,穿着褐色交襟布衫,腰间一条青黑色腰带上面系着黑色的剑鞘,五人的右手都握在剑柄处,左手则握成拳头随着黑靴的步调一致地前后摆动。迎面而来,官差点头哈腰地给前面威严冷淡的国字脸士兵出示腰牌,那人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便摆摆手叫官差让到一旁,拿起剑鞘冲少年担子下悬着的两个箩筐拨弄,借着营帐边儿拄着的火把光亮看清楚里面空空如也之后,方才放两人离开。
走了一会,靠近营帐又听见帐中传出女人娇媚的笑声,止不住轻哼了几口。
猪肉顺利送到三营的厨房,少年揉揉酸疼的肩膀跟着官差原路回去,没了半边猪肉的压力,官差不必走走停停等他,两人脚步倒是快了不少。
又路过之前那个营帐时,差人又朝他不满地嘀咕,“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比老子能耐差远了去了。”
少年扫了马厩一眼,朝他憨厚一笑,那官差见他依然不开口,只是傻笑,心中默默嘀咕,“难道是傻子不成?”。
又遇上一趟巡逻士兵,少年放下担子给他们例行检查之际瞥见在他们身后一丈不远处隐隐来了个背着大背篓的矮个老人,兴许是他身上的背篓快有他半个人大且他又鞠着腰的缘故看上去似是缩成一团般,给人感觉似乎十分吃力。离得近了,背篓里成堆的麦秸伸了出来,官差低估一句,“亏得不撑死!”那穿着破旧麻衣的老人一个混沌的眼神扫过来,愣是叫那官差着了魔般上下牙齿打了两下哆嗦,而他身旁的少年也埋下头,不知想些什么。
两人走在一旁,脚步加快了些。
百匹营帐千根火把照在原本的清辉夜色中,似是没得一处树洞得以委身;徐徐而有序的巡逻兵,铁器与玉石抨击的叮咛之声,都在无形中给了一处威压。世人都道,军营里最能锻炼出人来,一个脚步,一个手势便是方圆,便晓规矩,此叫军令如山。
走到营口,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惊马的长啸,遂而伴着马蹄声起起伏伏,整个军营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门口守卫的将领招了一个小兵过去,叫去里面看看。才走没几步,几匹惊马横冲直撞地朝他奔了过来,惊恐之间,马儿长啸一声冲天仰起前蹄一落,径直踩在那小兵的脑袋上,顷刻之间连一声哀嚎也无便见那头上一个血骷髅汨汨向周围流着血水,后面的马儿赶将上来,又是一蹄子蹬在他身子之上,官差随即呕出污秽来,不敢再看一眼,哪里还有比这更难看的死法?
目瞪口呆之际,一伙士兵皆是本能地躲了开去,任那几匹惊马冲撞出营口。又闻一个接一个的喊声道,“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这才瞧见营帐深处升起的袅袅青烟。火光不过片刻冲天而起,但见一个黑衫男子从其中飞身而来,飞骑在最后处的一匹惊马之上,手环住马儿的脖子,双腿猛力一夹,稳定住它,接着又是几声唿哨,不多时,啼声渐进,几匹马又悉数跑了回来。
黑衣男子拉着几匹马的缰绳从暮色里回来,脸黑成炭块般,对着那为首的将领道,厉色中生,“没用的东西,还不去叫人把城门封了!”
官差在惊吓中闻得这一痛呵,再一回头---那少年不知何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