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都兰血渭
马二扔过去十几块光洋，骂道：“你这山西佬是个算盘精，打娘胎里就会算计老子！”
三十里的路程，过了七道班，车行向北下国道。车队与另两辆车鸣笛示意，分开了，车队只剩下四辆车。吕则诚松叹了口气“老郑手底下的得力的人都走了，藏北再也不会有郑三炮的名号咯。”
“现在我们取道沟游河，经智尕寺，过热水沟就能到血渭场，日落之前赶到。”
血渭场，是位于海西都兰南部的一片丰茂的大草场，尽管名字听起来让人有种血淋淋的不悦感，但是在藏语里的意思是神王隐于深草。藏族老乡视为神圣的地方，但在倒斗行家的眼里却能瞅出绿草掩盖下的秘密。
神王隐于深草，可不就是暗喻草底地下埋葬的是一位王侯级别的人物，能让人称的上是神王的，那得多大一个斗？能把这么一大片草场染成血淋淋的杀牲祭祀场面，那至少不下万头的活畜，所以血渭两字在外人听来有种恐怖感也不足为奇。
不过当年尸横遍野的惨景后人已经无法想象，但还是能从那油绿青黑的牧草中找到印证。一丛丰茂的草棵下就是当年的一具尸骸。现在都兰血渭场有大墓已早不是什么秘闻，但倒斗的都知道要在茫茫草原上寻找一座墓该有多难。
它的首次发现还是要归功于对西藏情有独钟的二战狂人——希特勒，细心的德国人在1942年就发现了血渭大墓，不过引时再多的珍宝秘术也无力扭转德国的颓败之势。德国人势如冰解，原以为这个秘密也会被人忘记。
但是青海一当地土司水木合不知从何处得知此秘密，他也讨巧，自知力薄，不敢独享，就将此秘密透露给当年盘踞此间的青海二马之一西北王马步芳。
马步芳纵横此间十数载，自然视此墓为自己囊中之物，不容他人染指，他立刻绕开水木合，发兵倒斗。
虽说当时国难当头，发国难财的大有人在，路矿之利皆可盗卖，再说当时军阀混战是“大兵一站，白米千担，枪炮一响，黄金万两。”军阀个个都饥得跟饿狼似的。
在这些狼子野心的人手里，当不成窃国大盗他都能觉得自个亏的慌。
而这挖坟掘墓的勾当在这些宿盗悍匪手中为之又有何难，再说民初早就有孔殿英盗发清东陵一举成名在先，在马背上驰骋多年的青海兵王马步芳说干就干，他最信奉的就是马上成功，立马成功。
即刻召来手下心腹马二，这马二是他的得力干将，任马家军督导队队长一职，此人本名冯复礼，原先也是股匪众的头目，后部众被马步芳所吞，随理成章地缴枪就成了马的手下。
马步芳一高兴说：“你姓冯，二马，原也是自家兄弟，我是马大你就是马二。”就这样马二就叫出来了，自称马二，大帅亲封，这冯复礼倒从此就感恩戴德死心踏地地跟着马步芳。他是临夏人，二、儿不分，底下的有甘肃来的兵蛋蛋背地里都叫他马儿。
此人手辣心黑，供马步芳差使甚为得力。营级的职务硬是团级的实权，亲率督导队节制各部，手下一律是小牛皮靴、马匣子，跨下是最精壮的乌珠马，在青匪当中甚为鲜目。
马步芳自然是不会舍得让手底下的王牌去发墓，就指使马二带部分手枪队的亲兵去底下搜点人，到海西去找水木合，有大墓挖。末了还特别交待一句“自家的事，不烦外人。”
这马二就是条狗，就专会能琢磨主子这句话的意思，想来想去，想到了这么几层意思。
一个是鼓励马二好好干，这事没拿他当外人，二个是告诫马二自家的事，用自家的人，可不要起外心，贪老子的宝贝；这第三个意思就是我马大帅地盘上的东西，没他水木合什么事儿。
想透彻后这马二就有了办事的原则和分寸，有了主心骨。所以说这恶吏贪官就跟这狗是一个样，千百年的进化没有提高它处理能力，倒是让它的理解领悟能力飙升，最会周全主子的意思。
马二立刻带部分亲兵到下面去挑了些老弱病残，把一整个工兵营的装备都带上，纠合完人众，也足足快够半个营的数，水木合那老东西给的情报是大墓，马二打定主意到当地人手不够再拉夫，带上这些人，量他当地的土司股匪也不敢起歪主意动手脚。
一干人众奔马如飞，风风火火地赶到海西，可是一到都兰他就办了件错事儿。
他派枪骑二话不说就把土司水木合家给围个水泄不通，从烟炕上提起飘飘欲仙的水木合，说他盗挖王坟，要绑起来治罪，这盗墓挖坟要是治罪可不轻，说让他戴罪指脏可从轻发落，绑着横马背上就带到血渭去指路。
马二可不只是想给水木合一个下马威，一路上压根就没把这水木合当人待，水木合虽说也精骑射可打娘胎里出来哪受过这般折磨。
好歹水木合没在马背上颠死就到了血渭大墓所在的位置，水木合暗下决心，能活着回去誓报此仇，可他哪里知道马二就没准备让他活着回去，这水马二人的命里从此就交上了恶运。
水木合有气无力地指出的神王大墓的封土所在，马二带着全队的人就骂开了，这种坟丘高冢，得发到什么时候，还不得把手下的人都给累死才休？
马二喝停不绝于耳的叫骂声，他一合计，回禀大帅再请援兵肯定要挨骂，再则这帮小兵崽子老兵油子又白领三天饷银。拉夫的话一时半会儿到哪里能找来这么多人，这地方抓个人比撞个兔子都难！
正举棋不定时，水木合缓过劲来，凑上前说：“听德国鬼子说这个神王大墓是当年吐谷浑汗王耗数万人用了一年的时间修成的，你这些人手怎么着也得半年才能挖开吧。”
不等这马二恼火，他讨好道：“莫不如我现在回去帮你募些人来。”
水木合原本是急着脱身，但看着这么一座大墓，那里面的财宝怎么着也该堆得跟小山似得，就这么地给人抢去还蒙这罪受这辱，不甘心呀！
他吞了口唾沫细声添了一句“还望司令长官分财宝时不要忘了兄弟，我好歹也是马大帅的朋友。”
天色渐黑，可马二那麻胡子脸上却是油光锃亮，大嘴一咧露出满口黄黑相间的大金牙，显得格外的豪爽诚挚，一拍水木合腹下马背，“大兄弟你放心去勒！”
马二手重，这马一下子就蹿出数丈之地，水木合心里急道：孙子嗨，你还没把绳子给我全解开呢！
正待回头讨好，就见马二把锃亮的长管毛瑟瞄着自个了，马二马上端枪，狠狠地朝水木合放了几通枪，啐道：“妈的个巴子，你算什么个东西！”
吃痛的马，驮着崩血的水木合跑进草场深处，很快就消失在暮色之中。
马二插枪下马，对副官道：“明干早生你去镇上抓丁，今黑先行坟前扎营。”
看着手下的伙夫笨手笨脚地埋锅造饭，“腌臜样，倒胃口！”这马二一报怨，副官就赶紧地邀枪上烟，这福寿膏可抵得上山珍海味。
当时地方军阀多养双枪兵，这种兵卖命领饷还不当逃兵，当是最让人头痛的就是逃兵问题，有兵油子是干八路当当土匪，谁家舒服跟谁干，双枪兵不逃，好处大大地。
马二是个急性子，一看副官半天没点着烟灯，就不耐烦了，一脚踹开行军锅，就蹲边上燎好烟泡，云里雾里去当神仙去了。
第二天天一明，马二就叫司号员鸣号集合，开工！
他这个人有优点，替主子办事特勤快，搁平时放其他人手里，还不是兵帅才一夜嫖赌刚回营房还没睡热炕呢，督导队的人约束着众人集合完毕。
马二开始分配任务。工兵开始建营房打水井，预备着大干一场，他自个带着刚从众人里选出的有倒斗经历的老兵，去围着大丘是左右上下，山前水后仔细地转了一番。
众人七嘴八知地各有主张，有主张炸的，有主张开巷道掘进的，马二看着自个所备不多的炸药，大腿一拍，先让工兵放他娘的三通炮，再使掘子营，众人称快。其实他找得这些狗头参谋都是不想干活的老兵油子，滥竽充数在这当瞎搅和。
话说这副官到了原本就人丁稀少的镇上，竟然颇为顺利地抓了百十号丁，一串长绳就给押了回来。
马二一看喜出望外，这真是七星不靠都能碰出个九莲宝灯，码上一夜还不大杀三方胡破天去！
立马提了精神，集结众众人训话一番，这时他的狗头军师吴参谋蘸着舌头翻本皇历上前一探头，“马督，你看这破土求财地，不挑个吉时讨个彩头！”
马二掏出他平时少用的枪牌橹子示意手下放了一通排枪，枪声传荡草场，他抹下小牛皮枪套，“这就是彩头，响彩！”
工兵选了几个点试挖，只有一个点挖出了白面泥儿似得膏土，马二趴腰伸出糙手，拾起一块，放进了嘴里，他这可真是在尝土了。
“真娘贼，跟云卷卷似得一层一层，还有香味勒！”
一稍微懂行的壮丁说：“司令官，这里头可是掺着糍粑勒，有羊奶拌上，真地能吃呢。”
马二飞脚踹得他一个咧嘴，“屁儿精，净来唬老子，你今黑就不许吃老子的粮，啃这也管饱勒。”
“全都好好干，分成三拨轮流在这的下力挖！”两锅烟的功夫，众人就在土丘的根部清出了一面两米多高的土墙，一层层的白膏土夯出的纹路清晰可见。
马二拍了拍这夯土层，用红铜烟枪一磕，就能磕出一个白茬，骂道：“真结实筋道，跟饹的铁锅盔似的地。”
一边把手里的黄杨短柄绞筋的马鞭抽得噼啪响，吆喝道：“晚上让伙夫饹白面切饼，炖肉汤，这玩意儿光听着就能解馋，赶紧把手里的家伙抡圆了，卯足劲给我挖他个卷卷。”
他这一通嘈嗓子吆喝还真管用，是掘土、安炮、点火，加劲地转。“轰”地一声，滚滚白烟不断地从夯土墙上冒出，土星子四溅，跟石头碴子一个样，能崩着人。掘土下苦力的都看着骂道：“撅着屁股干半天，也不抵这工兵干他娘的一炮。”
烟尘稍去，众人凑上前一看，真是奇也怪哉，白膏泥上仅炸出两铲子深的坑，刚才哪来那么多的烟，原都是这白泥粉腻子作怪，只见新炸出的坑内，陷出粗愈坛口的东西。
众人围着议论半天，认定是一种粗壮的骨头，因为炸断的白茬中间好似还渗有殷红的的髓血，一股子混合着硫硝的酸腐味冲着鼻子就往肺里钻，顿时让人胸闷气屏，难以呼吸，众人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就说倒开了。
“这是佛爷的舍利呢！”
“放你个驴蛋球屁，你家佛爷骨头这般瞎大？”
“那大庙里咋没得，我看保不住是佛爷骑的大象犯了错给压在这山下了。这是白象的骨头，这土是它象爷老人家的肉不是，对头那文殊菩萨不是骑着大白象勒。”
“你二狗子啥时见过大象，大象的脚也就这般粗，你瞧见没，这可是去掉皮肉的，我看这可能是西海龙王爷的大椎骨。再挖可是要惊了龙王爷。”
这工兵小队长听不去了，“怎么说你们这些马哈胡子没文化呢，这叫化石，是恐龙的骨头埋地底下变的！”
“你这薄皮娃说转天去，那恐龙不是龙？”
躺在营中的的马二听到众人哄笑，对副官道：“过去看看，响马不跑路，叫驴歇坏磨，这帮驴屎蛋蛋净瞎掰活。不加鞭不知肉痛！”
吴副官赶紧舍了烟枪起身出门。见众人对着那土洞议论个不停，吴副官有些不安，向腰间摸出配枪，“咔嚓”子弹顶上膛，侧身探头瞅向洞口，转身就对停着的工兵民工头上放了一枪。顿时止住了众人的议论。
“我说你们没吃过猪肉，还能见过猪跑，没招过狗咬，也该听过狗叫吧，这是柏木桩，上百年的红心柏木，再听谁妖言惑众，马督军法从事！”吴副官放出话。副官原是个木匠，这里也就他见过柏木，多半人长这这么大只见过草没见过树。
马二满脸黑线地出现有吴副官身旁，一声不吭，马二是个回回，平时最忌讳别人说猪，吴副官心想：糟了，这回没听到狗叫，也要遭狗咬！
果然马二一个巴掌下去，吴副官躺闪不及，帽子落地，半个秃头一颗卤蛋似地亮了出来，几百号人都极力止住笑，“什么猪不猪的，今晚你们都不许吃肉，加紧干，可能还会有白面饹饼剩下！”
众人闻言各自唏嘘，刚才许下的肉汤饹饼一句话就剩饼了，只得背地里地马二的亲爷娘给问候了一番，马二叉着腰立在半坡督战，工兵点眼放炮特别卖力，直到把所备用的炸药火绒都用得精光，才算罢手，马二看着耗尽炸药才只向前推进不足三米，不禁心痛起来，直扇得拿药的爆破股长几耳瓜子才算解恨。
“直娘费，有这炸药老子都能炸塌七八座土门楼了，用西洋新式的面泥儿炸药上，再不炸它个球洞，看老子不拿你点炮眼去！”
爆破兵心里都清楚，这墓是用白膏泥整体层层夯筑起来的，可不是那用砖石砌起来的土门楼能比的。质地均，韧性足，再加上红心柏木起的大墓，就好比那洋灰加钢筋修起的机枪王八盖子和小炮楼，贼难炸。
土门楼面上一般是用砖石抹泥灰筑起来的，是硬包软，什么叫硬包软？就是外面是城砖，里面可都是土充填的，软硬不一，只要捅破那层皮，不轰就塌。
要是碰上豆腐面，指定又能省下七八斤炸药面，足够换整整一个月的高粱烧。
这西洋新式的面泥炸药，性子烈，比土炸药难拿捏，轰这白膏夯土，一准要爬窝，这股长被扇耳瓜子心里正窝火，心一横，就把新兵蛋蛋往里塞，三炮点两炮，就出了情况，砸伤四个人，洞内好像还要垮掉的样子，马二只得作罢。
如此一连花了十三天，三百来号人攻进不足十五米，这是越往里越难挖，就有人出主意了，天水的一老回回说这玩意得用尿浇才管用，这里建墓的时候被拉萨宫里来的法王爷扎了咒，非得破了法才行，不然主将还会有血光之灾呢！
马二一听撸着裤腰带亲自上阵，说：“我这几天正肝火冲，还是将军尿，杀气大着呢，肯定效果好。”一泡热尿洒下，心里舒服半截。
又来了劲，拿着他的枪牌橹子，在后面顶着手下的背，让人浇墙。这老回回说：这量少，再说你用枪顶着人家，谁能尿得出来才怪呢。
马二又命人把全营的尿全都收集起来，不许丢，可他们是马上行军，哪来那么多的瓶瓶罐罐，马就命人把造饭有大锅给征了当马桶使。规定一人每天三泡黄汤，宝贝得不行。
可这就苦了全营上下三百来号人，天天尿刷锅整得面黄肌瘦，可别说用这玩意浇土，还真有点效果，可那冲天的骚劲没人能受得住，马二心想这么多送进去，冲也该冲出条道吧。
现在可倒好，巷道里面比茅坑还难闻，任你是神仙也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马二自个也懒得去看，三个臭屁匠整死个诸葛亮。可现在这些臭屁匠都没辙了，那也得想办法不是，叫众人只管出招。
还是管银钱的山西帐房先生站出来说话了，“你那个路子迷信，不科学勒！得用醋浇，最好是山西的米陈醋，泡这东西就跟发面团似得，管你好下铲。”
这山西大先生还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事，当年李闯王打天下，都用得着这山西的醋坛子，话说当时准备攻打北京那九丈皇城，李闯王是日思夜想，费了不少心思，师爷牛金星出计，先用山西的陈醋倒进那紫禁河中，软了城墙根子，再架红夷火炮轰，就跟竹筷子捅南豆腐似得。
这崇祯皇帝爷眼看前这大明朝的江山一统基业给泡成老酸汤，眼泪抹不住地流，龙椅坐不住自个挂在了煤山上。
后来这计给满州的鞑子学去，先是醋灌软的山海关的总兵，后是用计打碎了李闯王从山西带去的八大缸，才有他大清二百年的江山，这还没完！
康熙一年长城全被自己的叔叔爷爷们用醋泡毁了，整个清朝都不提再修长城的事儿了。马督要是用这山西的醋别说这小小的一座墓，就是整个兰州城都能攻下。
马二一听，行呀！有鼻子有眼的，你不光会算帐，还会说书，成！就问：“你看这得几大缸醋才管用。”
瘦脸先生还真就掐指认真算了半天说：“李闯王打九丈皇城也才用八大缸，我看这三缸就够，不过这得我去买正宗的才行。这车马费也得算上。”
马二扔过去十几块光洋，骂道：“你这山西佬是个算盘精，打娘胎里就会算计老子！”
过了一天，这个山西大先生还真就叫人运回来三缸大醋。不过回来就自个先藏下半缸放营房里，立马都没人愿意跟他住一屋。
不过抬进巷道里用马勺浇上去一试，效果不是一般的好，还真跟发面团似得，淋上去立马就能起泡，可问题也跟着来，那巷道现在也就只有这山西大先生一个人能进，换别人一进去，跟中十香软筋散似得都成软脚虾。站都站不住就更别提下铲子掘土，瘦脸先生本是管帐面的，淘土那行，没两天这山西大先生也累的趴地不起，最后真得没再爬起来
什么花招全使尽，好歹掘进二十多米深，工兵和一些行脚估么着再挖十米就能到达夯土层底部，也该是墓室所在位置。马二是十分不爽，现在正好已经耗上足足二十天整，剩下十米一天一米也得一个月才能拿下，在西北马大帅手底下这么多年还从没干过这长的仗。
这些匪兵都是骑兵，马上流窜，冲刺拼杀，往来如风，都是睁大眼睛对着枪眼和刀刃上，最是一个快字当头，都是急性子，马二更是性情愈加烦躁，动则暴跳如雷，无端对士兵民夫马鞭相加。
这片被人马嘈杂打破平静的草场与古墓地，仿佛已被惊醒，变化正悄然发生。怪事是先从一个突然至此的一红衣喇嘛开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