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A版)
居姑衍单于觊北假
堕沙丘始皇失远衢
以公元前一个模糊的年代为开端,大幕以北广袤的水草地上,正在发生一件与战国、秦、汉并行交织并最终嵌入中国历史的特别重大事件,那就是匈奴冒顿单于空前的崛起和对周边辽阔地域的征服。但这一段精彩纷呈的无字史诗,却是从冒顿的父亲头曼起笔的。
发源于狼居胥山的余吾水,向西南过姑衍山,在燕然山余脉的阻截下转向西北,曲曲折折汇入安侯河。
弓卢水从狼居胥山东麓发源,匈奴左部的王帐便坐落在河流上游的山间牧地。当匈奴单于头曼迫于新兴秦帝国军事压力而退出北假后,便越过阴山北部荒无人烟的大幕,来到位于狼居胥山西侧姑衍山腰长满北海松树的“黑森林”,在余吾水上游盆地建立了单于帐,号称“金帐”。从此,姑衍山也就成为了“圣山”。凭山南眺,俗称“驼背草原”的满目山丘连绵不绝,沿余吾水南岸向西边的安侯河弥漫着绮丽的山地牧场风景。
安侯河汇入同样发源于燕然山的郅居水,流入北海,那是世界上最深和蓄水量最多的断层陷落淡水湖泊。
斜阳近晚,黑林一带的草地上散漫地游动着大大小小的马、牛、羊群,许多毡房和附近的骆驼远远近近点缀在宛转迂回的流水旁边,犬不时到正在煮肉的女主人身边猛烈地摇摆尾巴讨好,又去刚刚从委顿中抖起精神的草地上来回飞奔,朝着回归的牧群狂吠着撒欢。女人向远处了望,边欠下身子朝架锅的石块之间添进柴禾,又从散发着浓重膻味的沸汤表面撇去浮向锅边的褐色血沫。畜的叫声和男人嘹亮的胡哨此起彼伏,把草原上的生态涂抹得五彩缤纷。
头曼带领一队剽悍的骑卫,鹰一般掠过晚霞初现的金灿灿的草原,傍着随地势流转的水流向稍高处的大帐飞驰。快要到了,头曼却一带缰绳,随即松开,坐骑前蹄扬起,在后蹄的舞步间掉转了方向,碎步跑向侧面一座稍小的毡帐,骑队随之放慢了速度。
尚离有一箭之地,头曼便跃身下马,马蹄尚未落定,双脚已经稳稳地扎在草地上。他拍拍坐骑的下颌,顺势把长满胡须的黑红脸膛在伙伴长长的鼻梁边贴了一下,把缰绳和鞭子一齐丢到卫队长侥直那手中。那马尤自腾挪四蹄,把头摆向体态健硕的侥直那,彼此却也十分亲近。
这是一匹浑身浮满云朵儿的青骢宝马,日行千里体力不减,而且久历战阵,多次把头曼救离险境。头曼把这匹坐骑看得如同手足,也看成保护神一般,好像与自己共有一条生命。给马起的名字却很另类,叫作“云中杀手”,为的是紧急中这青骢马便如同一名奋不顾身的侠义勇士,倒在它蹄下的敌人已经不少于十几二十个。
头梳几绺小辫儿的小王子芷劬骑在公羊背上玩耍,恰好用玩具样的弓射出一支短箭,弦响处,传来两声“吱吱”的叫声。单于跨前两步,欠身拎起那支小箭的翎毛,一只硕大的草原黄鼠正在箭镞上抽搐。
头曼抛去箭和黄鼠,放声大笑。恰好芷劬弃了羊跑到身边,头曼一把提住他的腰带,只一拽把那细嫩的身体揽入怀中,用坚硬的胡须去撕摩孩子被草原风打磨得鲜红的小脸蛋:“好小子,真不愧是我的小王子!”芷劬便放出响亮的“咯咯”声,这情景使草原的傍晚显得格外生动。
眼前是一顶被外饰装点得别有情致的毡房。门帘掀动处,走出一个体态窈窕举步申申的年轻女子。头曼偷眼瞥见,便觉心花盛开,急忙就近把芷劬举高了,按放到自己的坐骑上,三步两步到了女子跟前,这速度刚巧接住了从浓香中飘来的水灵灵的渴望。扑入头曼硕大怀抱的夷莪两脚离开了地面,只在侥直那回头之间,单于和他心爱的小阏氏便消失在那扇花样点缀的毡帘后面。
牧场上心潮起伏的一夜纵情。有些疲惫的头曼满足地闭了眼,迷迷糊糊听着臂弯里的呢喃,只待胡须被揪得有些刺痒时,才不得已点点头,顺势应出声来。
只要有草原就能过顺遂日子的头曼,在屈居漠北百无聊赖的岁月里,娶了柔情万种的小阏氏夷莪,随即生养了和阿妈一样漂亮机灵的芷劬,可谓其乐陶陶。更重要的是,这双乖聪伶俐的母子给他以强烈的心理暗示,总觉得他们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同时他们又都是好运的组成部分。因此,他内心隐隐地希望能回到水草丰茂的北假,在那里,更可能让小阏氏住进像中原帝王家那样豪华的后宫,让钟爱的小王子……也许这只是一个借口。不过,九原那边至少有版筑的城池,有一个“头曼城”的称谓。更重要的是,那里是传说中的匈奴部落发祥地。
尽管面对秦朝大军处于劣势,但在北方草原上,头曼却能扬鞭驰骋,所向无敌,迫使远近大大小小的部落臣服,不断把他们并入匈奴的族群。正因为如此,勃勃雄心总是在头曼的胸怀中跳跃奔突,整个的人就像做梦也骑在马背上一般,只等机会降临,便南越大幕,重新牧马阴山。可是,这个机会何时能出现呢?
匈奴自祖先淳维以来的一千多年间,掩隐于黄土高原纷繁的原始部族群落中,时聚时散,时小时大,比其他马背族类没有多少差异。不知是从哪一段口传或钟鼎龟甲上获得的信息,那个在中国历史上与商纣王齐名的、同样以荒淫暴虐著称却还先于商纣的亡国之君夏桀,却被正史引用来记录在匈奴先祖谱系的第一行,明指夏桀“避居北野,随畜移徙”的儿子叫“獯粥”,这正是由辨声记录而得到的匈奴祖先的异写名称。上古末页的史籍虽不乏对传说的录载,但匈奴确凿的起源已难以考证;然而大量事实说明,凡历史传说皆非空穴来风,从不像猜测的那样只产生于幻想。且说世界上有哪个族群发祥于它的文字之后呢!那么,谁的原始事迹不是存在于口头流传中呢?只不过各自开化的年代可能相差得比较远,因此,先觉的中原文明就有机会通拟族谱,顺带为掰扯不开的匈奴正传。
东周中后期,也就是在春秋末战国大约三百年的岁月里,情势发生了越来越大的变化,匈奴势力因逐渐兼并扩大而日渐显著,在制陶、皮革、炼铜和冶铁的手工劳作中催化出牧业奴隶制生态的雏形,最终形成屠各、鲜支、寇头、乌谭、赤勒、捍蛭、黑狼、赤沙、郁鞞、萎莎、秃童、勃蔑、羌渠、贺赖、钟跂、大楼、雍屈、真树、力羯等十九个可以分野的基础部落。屈服于强权和利益的交互作用,他们共同“推举”势力最盛也显得最为尊贵的屠各种为首领,成就了单于部落联盟。由于把倍增的实力注入到了固有的生态习性中,匈奴越来越放肆地向南边骚扰掳掠,严重威胁着中原北部各诸侯国的安宁。
到公元前300年,经过七年“胡服骑射”军事改革的赵武灵王向西北黄河两岸征服了游牧的楼烦、林胡,把势力扩展到阴山,并随山势先后修筑了里外两道长城,驱逐并距匈奴于工程防线之外。
战国末年,随着中原内战中七雄实力的此消彼长和关注点的分散,匈奴又乘机反复侵扰赵国。赵国名将李牧率领步、骑、车合成兵种大破匈奴骑兵十余万,从此匈奴远遁,十数年不敢窥视赵国边境。
在低谷时期,头脑和体魄都分外强悍的头曼接掌了首领的权力,匈奴对北方部落的兼并进程突然提速,族群形成日益漫延扩张的势头。公元前222年秦灭赵国后,匈奴又乘机南侵,势力达到了祖先曾经游弋出没过的河南地,这里也是林胡的传统牧场。
燕赵逝去,嬴秦无敌。头曼终于抵挡不住大将蒙恬乘势而来的强大的军事冲击波,只好在风沙中分辨来时的马蹄印记,又一次返回大幕,暂时收敛了锋芒,心中确实压抑,确实不爽。但是,上升中的匈奴,实力并没有受到多少损伤,反而进一步有所增强,这完全得益于草原族群亘古不变的避实就虚、去强吞弱的生存法则,也依托了它由马匹和肌肉凝结成的旺盛生命力。
近午时分,头曼带着从夷莪那里汲取的兴奋回到金帐,传令召集军事务虚会议。这就是一种即兴,可以是严肃的争论或率性的大吵大闹;也可以在宴饮的胡吃海喝中昏天黑地摆龙门阵。
高大的穹庐前草甸宽阔平坦,由郝宿王慎逐掌管的单于庭亲信卫士层层值守,整齐排列着的龙旗在郁闷的气流中懒懒地摆动。号旗升起,角声惊动,一时间,远近山坡地上散布的那些看上去颇显眼的毡帐边上,或单骑,或聚得两三骑,飞速地沿着草滩地上的小路,溅越三五道溪流,向单于帐齐集而来。稍倾,各级直属单于庭的万骑长及丞相、骨都侯、大且渠都已下马进入大帐,依次盘腿而坐,向正中稍高处注视着单于头曼。
匈奴发展到头曼时期,以部落联盟为基础的军事奴隶制政权已经形成大致。这是一种在竞争与妥协中形成的由三庭三姓和贵人会议组成的权力架构。单于姓挛鞮氏,掌握着最高统治权,并直管中部核心地域;而分掌左、右的两位屠耆王,都法定由单于子弟担任。呼衍、兰、须卜则都是单于家族的姻亲种姓,他们分别在单于氏族地盘的北、东、南三面拥有相对独立的领地。这种血统溶融和势力博弈,结构成匈奴部落联盟的核心,奠定了挛鞮氏家族统治日益稳固的基础。对单于唯一的制约来自贵人会议。这种联席的议会带有某种御用性,负责讨论单于及王族的立废与继承大事。
三姓望族中,以呼衍氏地位最高,世袭相位,为首辅。呼衍氏之下,由兰氏担任左右当户,相当于内卫部队首领;须卜氏担任左右大沮渠,主管狱讼。这酷似史籍对中原上古时代管理阶层分工的描述,奇妙之处在于论姓氏而定位权力。从后来匈奴历次出现的内部纷争看,致命的裂痕首先出现在单于家族内部而非由其他姓氏作难,由此反向证实了三姓佐政具有平衡权力、稳定政局的功效;而贵人会议的作为则是有限的。
拥有次一级权力的异姓大族乔氏,占据着骨都侯的位置,这是高级参谋的角色。匈奴百官中,还有车阳、余地等姓氏。部族中也存在一些以健勇好斗和以反叛著称的种姓,如綦毋氏、勒氏等等。
无所谓“寓兵于民”。兵民一体,这是从争夺领地和食物的本性中蜕变出的较为原始的生存形态,凡有能力的成年男性都责无旁贷地加入战斗,相应地分享俘获。妇女、老人,甚至孩子,都将尽己所能参与战勤保障,这也是与社会分工同一的自然而然的分工,取决于生理特征,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要生产力发展水平和生产生活方式无法提供足够的空间来支持“胜兵”体系,所有的战争都必须依靠全民皆兵来进行。只有骑兵一个类别,所以统一有“骑长”之称谓。万骑长实际率领骑士的数量与地位相关,也应是随着匈奴整体实力的伸缩而有所变化的。
会议自然而然地开始,讨论顺其自然地进行。
“……蒙恬奉命整修长城,坐镇上郡。有副将王离帅虎狼之师驻扎北假,挡在阴山。我觉得时机尚不成熟,金帐如贸然南下,秦廷必举重兵来袭。到时候,东胡、月氏和西边、北边的部落都会趁虚围攻,我大匈奴必将四面受敌!”左骨都侯叻俟祜操着发尖的嗓门分析,颇显有理有据。总之,他觉得还不到大举入境秦边的时机。
方才还争论得不亦乐乎的大帐内一时没了大动静。匈奴人尽管总是趋利,但避害也是人类共同的本性,他们极为长于此道。头曼拿发黄的充满血丝的狼一般的眼神居高扫视,耳朵里感受到一片令人烦躁的热烘烘的喘息声。这是食肉部落那种特有的粗声大气的喘息,也不排除夹杂其中的病态。
忽然有人问了一句:“听说了吗,中原的那个始皇帝乘坐的马车,被一枚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椎砸了个稀巴烂!”
座中爆发出一片惊讶声。须臾,有人问:“车里的人呢?”
其实,所有在场者都感到不可思议,所以,没人敢肯定秦始皇有什么不测。果然,在稍稍沉默后,一个不温不火的声音说:“在三川郡阳武县的博浪沙,那柄铁椎打中的是副车!”
“副车?啥是副车?”
“怪不得呢!那刺客真笨死了,原来只打了个副车!”
还是那个不温不火的声音:“那始皇帝除了自己的车驾外,还在巡行的队伍里设了三十六辆副车,正车副车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他一个时辰前坐这辆,待歇上一会儿,又改乘那辆,连身边的人都不一定弄得清。如果让你去打,你打哪辆?”
头曼的眼神在帐中遛了一圈,看看左边的空座,这才朝向右首的右屠耆王且蛰:“你说得对!就算有三十六名刺客,一齐丢去三十六柄铁椎,也未必能打得准!”
却有了额外的话题:“听说刺客当场撞碎了自己的脑瓜儿,死了!”
“啊,死了?”帐里发出一片惋惜声。
“不死还能咋的!”
且蛰补充说:“也是始皇帝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搜捕元凶,这才被我派出的探骑打听到消息的!”
头曼似乎有兴趣,问:“原来还有主使,捉到了吗?”
且蛰摇摇头:“也就忙了十天,秦朝偌大个疆域,光传达命令就需要多少天?”
于是有人附和:“就算跑死个快马,也跑不过来的……”
帐内的议论完全跑了题。这时,有卫士通报且蛰,且蛰立即起身出帐。不一会儿回到座位上,悄声对头曼说了几句。头曼突然来了精神,正待宣布什么,却被且蛰暗中制止了。于是,头曼宣布散会。
秦始皇死了。千古一帝在位于巨鹿郡西南缘的沙丘平台行宫驾崩,可谓在巡游中穷尽了其作为皇帝的岁月。依然算得上是猝死,一种失落了死因的死法,不可排除种种非正常因素。今河北广宗西北大平台,当时处在漳水南岸,那里曾是名为“沙丘”的殷代离宫。
时间定格在公元前210年7月,始皇帝享年四十九岁,执政三十七年,一统天下改称皇帝计二十二年。之前,他是在位于济北郡西界的黄河平原渡口病倒的,恰巧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这位伟大的皇帝犯了一个不大但却可能是致命的错误,派遣至为信赖的上卿蒙毅前往代地祷祠山川。无论当时的动机如何,这反正有利于胡亥,为其假诏篡位排除了身边的重大障碍。
天气炎热难挡。巡游的队伍离开巨鹿郡,依然按照既定的行程北上,目的地是九原。不朽的秦始皇的灵柩被悄无声息地安置在凉车中,挥发着扑鼻的腐臭,为其前导的,是一车腥臭的鲍鱼。而他的宠臣李斯、宠奴赵高和宠儿胡亥,正在为皇位继承人的问题讨价还价,故而秘不发丧。
“九原”于公元前300年始见于史书记载,那是在东周末期赧王十五年。相传“九原”因春秋时晋国卿大夫的墓地座落在那里而得名。九原城的位置在今内蒙古包头的西边,发源于阴山南麓春坤山的昆都仑河从乌拉山和大青山之间宽阔平坦的昆都仑河谷中流出,经过九原城原址汇入黄河。这是一条很短的河,古称“石门水”,又名“石门障”,其中显然充斥着军事含义,难怪赵国和秦朝都十分重视这个直透阴山北部的战略要冲。
潜在危机源自始皇帝长生不老的幻想,因而未能尽早册封太子;直接的危机却发端于一个始料难及的低级失误。生性仁厚的长子扶苏对坑杀方士持有异议,一怒之下,父亲便打发他去蒙恬那里监军,也算是一种爱与忿交织的不疼不痒的告戒性惩处。当始皇帝的生命终结于第五次巡游途中时,他身边的关键人物只有左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和被宠爱娇纵着的小儿子胡亥。
疲惫的队伍打起精神离开九原,从直道返回咸阳,嬴政本也是希望全程体验一下这个重大防务工程。
所谓直道,是由蒙恬于戎马倥偬中监造的一条在建军用超级道路,从关中直达黄河北岸的军需集散地九原,其起点是位于今陕西淳化西北的云阳县甘泉宫。“直道”与另两条以咸阳为起点分别通向燕齐、吴楚的天子“驰道”大同小异,差异之处,在于直道为专一防御匈奴而建。大将蒙恬大概也算得上是历史上少见的超一流兼职工程主持与监理,代表作就是万里长城阴山段和直道。
直道在北地郡以里宽50至80米,上郡以外宽160米,可供现今的40多部大卡车并排行驶,换成马车,就在一百辆左右。惟因“直道”,就要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开山填谷、裁弯取直,如此长驱一千八百里,可谓当时世界顶级水平的“高速公路”,再加上修建烽燧、馆驿等配套设施,工程量十分浩大,施工当然也十分艰巨。
蒙恬没能继续为被征发的20万民伕当监工,他被迫自杀了,地点阳周,大致为今陕西子长西北大理河边一个叫高台的地方。秦始皇的遗体被挟持着,在一条没有最终完成的道路上走完了帝王之路,走回到他生离的都城,走到了辉煌人生的悲剧性尽头,身后留下了无数的是非和无穷的争议。
显见的皇位继承人扶苏和蒙恬的兄长蒙毅也被假诏杀害。扶苏与内外信臣蒙毅、蒙恬兄弟亲近,而蒙氏兄弟恰巧是李斯的政敌,这也许最终决定了李斯在历史关键时刻的立场选择。蒙恬的所有职责由副将武成侯王离接替。王离是秦国与白起齐名的将军王翦的孙子,王贲的儿子,此时他的爷爷和父亲都已经去世了。修建直道共花费了四年时间。据说直到现在,在陕西、甘肃交界的子午岭上,在内蒙古境内的鄂尔多斯高原地带,直道的遗迹仍清晰可辨。
单于帐里的会议其实没有散尽,头曼边上只留下了且蛰、叻俟祜两个有心人。头曼说:“兴许机会来了,我们得抓紧合计合计!”
叻俟祜听单于这么一说,赶紧附和道:“我早就听说那胡亥不咋的,他替了皇位,中原兴许就要乱成一堆牛屎。没曾想蒙恬被杀了,这不等于嬴氏在自家的长城上豁了一道口子!是要好好合计合计啦!”
且蛰瞅叻俟祜一眼,那意思全靠领会。叻俟祜本就猴精,便半是解释地说:“那头大不一样了,我这头的主意还不兴有个变化!”
头曼点头:“这话也算是个道理……右屠耆王的意思呢?”
且蛰本不想忙着发表意见,听头曼点到头上,也便开口道:“北假早晚是要去的,但对中原那边的形势,我们也不能光凭想象。中原兵书上说得好,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
叻俟祜愣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当断必断的节骨眼上,大单于的倾向已经很明白,右屠耆王反倒不急不火。果然头曼把话题推进了一步:“那只是中原兵书上写的,而我现在想说点实打实的。假如我立马南下阴山,秦朝将如何对敌?”
且蛰并不正面回答,也只发一问:“蒙恬固然被杀,但大单于可曾见北假那边的秦军有所动摇?”被这一问,轮到头曼发愣了。叻俟祜赶紧接过话头:“那就是说,啥也没变,我们就算白当真了!”话里话外却透出点怪怪的味道。
且蛰并不理会,说:“那王离一门也算得三代名将,既然秦廷肯把他派在这个紧要位置上,就不比蒙恬差多少。我们还是稳当些才好!”他打一个时间差,朝着叻俟祜回答了头曼的提问,也是为了避免与大单于产生直接冲撞。
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头曼已经没了精神。且蛰见状,只好透露说:“我表面上命骑哨到阴山观察,私下里却派了不少暗探去中原打听,也就是想及时弄清底细,好知道机会在哪里,何时会出现……”
叻俟祜赶忙丢出一句:“这机会说没有就没有,说有也许就在眼前。全赖右屠耆王那里打探仔细了!”
且蛰“哼”了一声,回道:“如左骨都侯所说,也许年底,或则明年,大单于就能进据北假,甚而南渡河水!”这话在头曼和叻俟祜听来,不知真假,抑或在赌气。却听且蛰继续说:“事情哪能总凭自己的愿望,想到了没有,乌孙那边出事啦……”转向叻俟祜问:“你消息灵通,可曾听说?”
叻俟祜一愣。急忙来看头曼,也自愣着呢。于是且蛰说:“我刚接到报告,月氏派兵偷袭了乌孙,结果还不知道呢。我这就得赶回去,看情况到底如何!”
叻俟祜好像是有点吃惊。头曼却不以为意:“迟早会有这一天!”想了想,说:“那就等等看吧,你先返回……”又看一眼左首的空座,发牢骚似地说:“我大匈奴这位太子,咋总是不见头尾。我这里等他说话呢,他却还不见个影儿!”
月亮出来了。头曼带领二人出到大帐前的草地上,单膝跪倒,朝着月亮拜揖。出于对天地的自然崇拜,匈奴王庭始终遵循一种传统习俗,单于每天早晨都要到营帐外,朝初升的太阳跪拜;晚上同样要跪拜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