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很危险,身边需要一个人来照应。”他胡乱编了一个理由,声情并茂地对她说。
女孩听到这话,眼眶居然红了。半晌,她微微抬头,说:“你想怎样?”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想怎么样,他只想弄清楚一件事:她是不是父亲要找的那个孩子。但他又不能明说,只能等事机成熟。
女孩见他不吭声,黯然道:“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好,请收起你的同情心。”
他急忙拦住她,腆着脸对她说:“你我都是旅行中人,不如结伴而行。”
“不用了,这样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女孩喃喃轻语,黯然转身。
欧阳黎明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默默跟在她身后保持一定距离,说不定什么时候女孩会被他的执着感动。
女孩在前面疾步行走,眼看就要走出巷子。巷子尽头有一条横贯的公路,公路上偶有车辆疾驰。若是女孩拦上一辆车,恐怕就再也无法见到她。这时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像是有多个人朝这边急速跑过来。
女孩惊惶地回头一望,提起长衣撒腿就跑。
欧阳黎明回头望了一眼,三四个黑影朝这边飞奔而来。他感到大事不妙,看来这个女孩真的惹上事了。来不及细想,他飞快地上前拉住女孩的手说了句“跟我走”就穿过横贯的公路,朝对面的山坡逃去。
这里不属风景区,没有灯。漆黑的树影随风摇曳,就如一个个巨大的魔鬼张牙舞爪,随时都会将他俩吞噬。女孩恐惧极了,她用力拽住欧阳黎明的手,生怕一撒手,他就会跑掉。
欧阳黎明原本也有些害怕,这种原始森林,指不定什么都有。可他毕竟是男子,总不能在关键时刻丢了男人的脸面。
他们不敢走得太远,便偷偷蹲在一棵不起眼的灌木丛旁,听呜呜的风声如鬼哭狼嚎一般从耳边掠过。
三月的夜晚如回光返照的冬日,企图做最后的顽抗。他俩虽然身穿羽绒衣,但禁不住凛冽寒风的夹击,没过多久,女孩便冻得瑟瑟发抖,环抱双臂身体向欧阳黎明靠近取暖。欧阳黎明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他便稀里糊涂地枕着她的背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被电击一般俩人同时醒来。女孩忙整理乱发,然后对欧阳黎明报以感激的笑。
欧阳黎明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女孩笑。她的笑有极强的感染力,弯弯的嘴唇露出整齐皓白的牙齿,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
“她一笑,世界都亮了”,他突然想到这句。
欧阳黎明炙热的眼神令女孩尴尬地撇开头。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咳一声,说:“我去看看他们有没有跟过来。”然后探头张望。
此时天色微明,曙光初露,透过晨雾他依稀看见有人影走动,看情形应该是游客。
“我们要赶在天明之前离开这里。”他镇定地对她说。
女孩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旅行帽,尽量把帽檐拉低。
他们乘最早的公车来到城里。欧阳黎明把她安顿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旅馆,然后外出买早餐。
一个晚上的折腾,他吃了一大碗饺子才果腹,又带了两碗打包,还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泡面。他不敢肯定他还能陪她多久,但此刻她是需要他的。
他提了满满两大袋吃食就往回走,突然他被一张贴在灯箱上的寻人启事所吸引。他走近一看,上面女孩的面部特写被放大后贴在纸张的的右侧,旁边写着:
姓名:狄知音
性别:女
年龄:25岁
于2013年3月3日从丽江走失,上身穿一件白色长款羽绒服,脚上穿黑色丝袜和长筒马丁靴。如有知其下落者请拨打1387359XXXX,本人酬谢5万现金。
联系人:邹小姐1387359XXXX
这到底是通缉令还是寻人启事!他有些愤然地从灯箱上扯下这张寻人启事。“狄知音!狄知音!”他在口中喃喃念叨。究竟是离家出走还是被人追杀?
突然“邹小姐”三个字如跳蚤一般从他大脑里蹦出来。这个邹小姐是我要找的邹小姐吗?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迈开大步朝旅馆走去。
来到他预定的房间,那个叫狄知音的女孩已经睡着了。他也感到困乏不已,就将吃食放在床边,并关好窗户,准备掩门而去。
这是,狄知音含糊不清地说:“你不要走,就睡旁边那张床。”
这种旅馆的房间里都有两张床,可他和她萍水相逢,又怕她误了他的本意,本想在隔壁再开个房间,可她若独自离开怎么办?既然她开口,他便不再推辞,先到澡间冲了个凉,才发现把所有的行李都落在了泸沽湖旁的小木屋。
他仰面躺在床上,“邹小姐”如妖魔一样阴魂不散,他又拿了那张纸出来瞧,确认是“邹小姐”无误。呼之欲出的谜底如梗喉的刺上下不得。
他又望了对面的狄知音一眼,均匀的呼吸从她的鼻息间传来,估计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沉的睡眠了。便不忍打扰,沉沉地睡去。
他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打电话的是朋友杨子忠。杨子忠见他迟迟没来集合,便到他晚上入住的房间,发现他所有的东西都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他拜托他把东西带往台湾高雄,说自己有点私事先走了。
他讲电话的声音惊醒了狄知音。狄知音一看是他,眼神中的焦虑缓缓褪去。
“谢谢你。”她颔首致谢,穿好羽绒服背起背包准备离开。
“你现在哪儿都不能去。”他急忙从床上竖起来,拿出那张从灯箱上扯下来的寻人启事。“你看看这个。”
狄知音疑惑地从他手中接过纸张,才瞥一眼,脸色大变:“你从哪儿弄来的?”
“现在全城都贴满了你的照片,就是冲着这5万块你也未必出得了这个旅馆。”欧阳黎明并非危言耸听。
狄知音闻言,狐疑地打量他:“你为什么要帮我?打个电话就可以赚5万块。”
“你认为我缺钱花?”欧阳黎明哑然失笑,“我还没穷到那种需要让我出卖朋友的地步。”
“朋友?”狄知音苦笑,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我——没有朋友。”
欧阳黎明不想跟她纠结这个问题,还是赶紧弄清楚“邹小姐”是谁。“这个邹小姐是你妈妈吧。”
“不是!”她的声音像弹跳一样突然有力,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坚定,“她是一个魔鬼,吸人血的魔鬼。”
“魔鬼?”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的亲人。他想当然这个邹小姐是她最亲的亲人。
狄知音却不再言语,静静地坐在床上,将背包放好。
“吃点东西吧,你今天还没吃东西呢。”欧阳黎明打开早上买的早餐,“这个冷掉了,我再去给你买一份。”
“不用了。”她说,“这个挺好。”
“那——我到大堂给你热一下。”
“不用了。”她不耐烦地用尖利的眼神盯着他。看来,她并不完全相信他。
他苦笑着摇摇头,然后坐在她的对面。
看着她将冰凉的饺子咽进腹中,他有些不忍。也许她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可是那个“邹小姐”?她根本不想提及邹小姐,我该怎么问呢?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逃出来?”她像是看透了他似的。
他含笑不语,只待她亲口道来。
她拿纸巾擦掉唇边的油迹,便娓娓道来。
我从小就跟着她,后来她找了一个有钱的老头,就把我寄养在一个赌鬼家里。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我寄养在赌鬼家,后来才知道这种人要钱不要命,更谈不上感情。
一开始她对我还不错,自从她得了尿毒症,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那年我才16岁,记得那天她家里的老头直接来学校找我,说她生病了想看看我,就直接开车把我送到医院。这些年她出钱供我上学,我对她还是有特殊感情的。进了病房,她痛哭流涕地跟我说她得了绝症,让我救救她。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救她,她说只要我捐给她一个肾,她的病就会好。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会不会死。只想着这些年要不是她,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可能早就饿死了。
可是一想到要动手术,我又害怕得要命。
最后还是情感战胜了理智,就这样她轻轻松松地得到了我一个肾。
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没过多久,她的女儿因为一场车祸需要大量输血,他们第一个想到了我。我问她为什么又是我?她说因为我跟她们娘俩的血型一样。我当时听了——真的觉得很可笑!
那一刻我非常绝望,心想既然你们两个的血型也一样,为什么你这个做母亲的就不能牺牲一点?
去年更过份,她居然要求我换皮给她。我当时一听吓得连站都站不稳,心里想这个女人肯定是疯了。
她让赌鬼把我关在屋里,不给我饭吃,不给我水喝。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种绝望不是随便用语言就可以形容的。三天三夜我滴水未进,最后实在撑不下去就昏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地下室,他们把我捆在一个简陋的手术台上,当时我差一点就疯了。那些冰冷的器械割在我身上,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身体上的剧烈疼痛和精神的绝望——难道就是因为这些年你供我读书供我吃喝,就要我无休止地以生命为代价来偿还吗?
这个世界上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是吗?
狄知音含恨无助地轻声反问。她的眼眶噙满泪水却又装作毫不在乎的笑意,笑着笑着眼眶的泪水如珠帘一般散落下来。
难怪她说这个女人是个吸人血的魔鬼!
“这种故事是不是连你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笑着含泪问他,然后坚决地说,“我是一个不信命运的人,她想让我认命,我偏不!”
这个问题对他这个医务人员来说不知是回答好还是不回答好。从医学角度来说这些都是正常的,但是固定让一个人来捐献就有问题了。
狄知音说的都是事实,但是她将最重要的环节忽略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