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两人还未走近小院中,青兮已经止不住地兴奋了!只见她立在门前深呼吸一口,大声感叹道:“啊!卢家酿,云中仙,还有剑南烧春!都是沂州城最有名的酒啊!”
云亦瞥了她一眼:“你就这个本事最大,小酒鬼!你这徒弟师傅真没收错!”
“嘻嘻,那我总给师傅买酒,当然要自己尝下味道如何。”说完便快速进了屋,见着白明宇便开口问道:“师傅,哪里来的好酒?别藏着呀,分我一口!”
“嗯,好酒是有,够你喝的。以后啊,你就不愁没酒喝了!”师傅缓缓回道。
“真的?哪来的酒,谁这么好啊?”青兮好奇地问。
师傅道:“云儿,给师傅采药的杜伯一家可还记得?”
“记得啊!还有很喜欢我的杜若姐姐,总给我带好吃的!难道酒是他们送的?”青兮问。
师傅点了点头,笑着回道:“你这丫头可真自作多情!杜若哪是喜欢你,她是喜欢你师兄,送酒来就是跟他提亲的。等他们成亲了,你杜若姐姐就是你嫂子了,她很会酿酒,到时你就有喝不完的酒了!”
青兮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脸上已褪去了兴奋的神色,仍带着疑惑问道:“‘成亲’是什么?”
师傅眨了眨眼睛,笑着回答:“‘成亲’就是两个人要永远生活在一起了,做亲密的事:亲亲、生小娃娃……”
不待他的话说完,青兮就变了脸色,生气地嚷道:“不可以!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师傅立马接道,“师兄大了,当然要成亲了!你也是要成亲的,要和别人亲亲、生小娃娃的!”
“不要!”青兮一跺脚,愤怒地吼道,小脸立刻憋得通红,泫然欲泣,仍坚决地反对着:“我不要成亲!我也不许师兄和杜若姐姐成亲!”
“可是人长大了都要成亲啊!”
“我,我,我要跟师兄成亲!我要跟师兄亲亲、生小娃娃!不许别人!没有别人!”青兮抬起头,坚定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可是,这会儿却不见师傅有何反应。青兮一阵着急,又跑到云亦面前,拉起他的手摇了摇,睁大的双眼乞求地看着他,似乎正在等他一个点头。
云亦握住她的手,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他弯下腰来,摸了摸她的头,缓缓说道:“青青,你还小……”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听到青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一边抹着掉个不停的泪珠儿,一边抽噎着说道:“师兄,你骗人……骗人!你先前才说我长大了,现在又说我小,你……你一定是不想跟我生小娃娃,你想跟杜若姐姐成亲是不是?……坏人,我再也不理你了!”说着,她一把推开眼前的云亦,大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云亦冷冷看了一眼还在一旁乐的师傅,开口道:“还有女子向男子提亲的,真是闻所未闻。她还小,真的什么都不懂,何必如此激她?”
师傅敛去笑意,看了他一眼道:“不小了!山下这般年纪的女孩成了亲的大有人在。她若真的什么都不懂,就不会反应如此激烈了!何况,你与她天天在一起,她有什么不懂的你不能告诉她?”
云亦浮起一个无奈的笑容,淡淡道:“有些事,又岂是语言能够说明?”摇了摇头,不再想,终是决定换个话题:“有客人来过?”虽是问句,却有了肯定的答案。天沐山甚少来客,而能够畅通无阻到达他们居所的更屈指可数,看来这是个不一般的客人,云亦心下思量。
“是啊!你以为我说的是假话?真的有人来提亲了,只是不是向你,而是向云儿丫头。你猜,来者是何人?”师傅问道。
云亦蓦地抬起头来,怎会不震惊,他们偏居山中,鲜少与人接触,竟有人向青兮提亲。他当下心中思量万千,百转千回,很快有了一个答案。“是每每青青下山,暗中护她的那个人?”
“不错!你可知那人是何身份?”
云亦自是不知,静听着师傅的后话。
“他就是沂州第一武林世家信陵山庄的少庄主、追星剑的新任主人、江湖上少年扬名的追星公子——秦峥。”
云亦并不关心他有怎样的名号和称谓,他在意的是他与青兮的渊源。
师傅了然,看他一眼,说道:“秦峥这少年,我是极为赞赏的。沉着、隐睿、坦荡、自信,可谓容止德行,皆为上品!最为可贵的是,前来提亲,带着十二分的真诚,他的隐晦的身世、成长经历、心之所想,无一有所隐瞒。说来也巧,云儿曾在禺州城里救过他,就是随我们来天沐山那一日的事。他这些年为了找这丫头也费了不少心力,可见是个极重情义的人。更巧的是,我与他还真有些渊源。我曾说过,追星剑与逐月剑本是一门所出,后经历多年,追星剑为江南九省同盟所有,而逐月剑在我师门。二十年前,逐月剑还在我手中时,我曾与当时追星剑的主人有过切磋交流。想不到这么快,追星剑又成为他儿子的手中物。这秦峥真不简单,竟然还是巫山剑神的收关弟子,而我与他师父曾在一处习武,又颇有些交情。你猜他今日来是如何自报家门的?他说:‘剑仙前辈,今日来的不是什么信陵山庄的少庄主,而是巫山剑神的徒弟秦峥,……。’言辞风度有礼,晓之以情,又动之以情,实在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亦,他这聪明的心智,可不在你之下啊!”
云亦不予置评,只问道:“你如何回他的?”
“我能如何回他?他纵是优秀无比、深情难负,比之我徒儿,还是迟到了许多年啊!”师父眉目又笑起,看着云亦说道。
云亦瞪他一眼,并不说话。
“我只能推说青兮岁数尚小,不谙世事,现在谈婚事,言之尚早。还有,婚姻大事虽是长辈做主,却还要看她自己的喜好,我这做师傅的不想勉强。”
“他如何说?”
“他并不强求,潇洒放手,最后只说了一句:‘秦峥,愿意等!’——聘礼是带回去了,这酒是万不肯带走,说是给我这前辈的见面礼。亦,我们这儿的情况,他可是摸得一清二楚,你可要动作快一些了!”
“那又如何?秦峥,我不怕!”云亦两眸清炯,如是说。
“哎!真不知是云儿丫头太幸运了,还是你的命途太不顺了?”
云亦仍是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喜忧。静默一时,他欲转身回屋。
“怎么,不去瞧瞧她?”师傅又问道。
“不必了!”
“今日这脾气发的,你现在不去看她,明日可就找不到人影了!”师傅提醒道。
“让她多下山走走也好。”
“不怕她遇上秦峥?”
“我说了,秦峥,我不怕!”云亦轻握成拳的手中捏着自己宽大而洁白的衣袖,转身离去,不再回首。
师傅看着他清远的背影,喃喃低语:“亦,你当为师不知吗?你只有在紧张的时候才会握衣袖。那一句说得坚定,究竟是给旁人听的,还是说服自己的呢?”
天沐山脚下,青兮坐在一棵樟树上,百无聊奈地晃荡着双腿。目光停留在下山这条路上,兀自发着呆。半晌,终于把眼光转离那条寂静无人的山路,独自发着火:“气死人了!一早上不见我都不来寻我!”
这时候,杜家的采药女正背着个药篓朝这方走来,见到青兮,上前问道:“青兮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青兮见了来人,心底里的火气顿时直往外冒。心道,都是串通好的,一道儿来欺负我,哼!她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经过杜若身旁,不客气地回道:“谁是妹妹?你不就比我大两岁吗!”说着,也不理会她的莫名其妙,只头也不回地朝着沂州城方向去了。
进了城里,青兮才发现,她根本没有玩乐的兴致。到了春暖花开的日子,沂州城热闹更甚,可惜青兮小姐今日不开心。在大街上瞎逛了一个时辰,已是正午时候。早上就没有进食,又走了一上午的路,阳光一照,青兮感觉又累又饿。她随意进了一家客栈,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准备点餐。客栈里满满都是人,青兮正四处搜寻着小二的身影,却见一个小二从里屋走出,手里端着餐盘,大声吆喝着:“酱香花肠,来呐——”
这时,青兮身后一个女子响亮地声音响起:“酱香花肠,这里!这里!”
青兮只觉一阵奇怪,蓦地转过身来,这熟悉的背影……青兮突然大声叫道:“安——响——晴——”
身后的女子也是一惊,猛地转身:“青兮——”
两个女孩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又腾到一桌,细细聊了起来。
“你不是说后天才到吗?我还以为我要在这里再等两日呢!”青兮问着。
“呵呵!其实昨天就到了。难得出来一次,当然要先玩够了!白师伯不是不让你下山吗,我怕先去找了你,上山容易下山难啊!——对哦!你怎么来沂州了?”
听到响晴如此问,又想到近日种种,青兮只觉委屈难言,一时噤在那里,说不出话。
这会儿,青兮和响晴已经一人握着一根冰糖葫芦在沂州城最繁华的信庆街上晃悠着,而青兮也将心头事尽数说与响晴听了。响晴可算青兮唯一的朋友,除却师傅和师兄,就与她最熟。响晴与青兮同岁,性格也像,是能和她疯到一起的人,甚至可以说,响晴比与青兮有过之而无不及。唯一遗憾的是两人相隔太远,响晴是尚国第一神医幽然谷安神医的独女,幽然谷在北地,而天沐山在江南,相去遥远,不能频繁见面。好在安伯伯与师傅是酒友,而安伯伯的大弟子云澈又与云亦师兄是好兄弟,他们时常联系,故而两人一年还能见上几面。
其实,安伯伯是不常出门的,但云澈哥哥和响晴却能称得上是两朵奇葩,逮着安伯伯不注意的时候就会争相往外溜,都是在幽然谷呆不住的人。也是,幽然谷在江湖上虽然声名煊赫,行事作风却极为低调。安伯伯喜静,虽独据一谷,谷中却并没有什么人,又与市井离得远,真的比天沐山还清静,正合了这名字中的“幽然”二字,那脱兔般的二人怎可能一直呆在那里。听说伯母生前也是极文静的人,大概是物极必反,生了个响晴偏偏异常好动,安伯伯就常叫她“脱缰小野马”。
响晴一边搜罗着街边的美食,一边同青兮说着话,见她还在若有所思地舔着冰糖葫芦,遂拉了她一把,说道:“这里这么多好吃的,你就先别想那个‘无碍公子’了!”云亦开口不多,却时常会说“无碍”二字,因此响晴一直叫他“无碍公子”。
青兮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清澈如许,认真回道:“师兄在我心里就跟好吃的在你心里一样,怎么能不想?”
响晴一点耐心全没了,最后大声道:“哎呀!我早说了吧,那个‘无碍公子’,他就是个‘无爱公子’,你还偏偏‘吾爱公子’!”
两人说着话,青兮注意到今日街上的行人格外多,而且还多是结伴而行的青年男女,莫不是又赶上什么热闹了。青兮正疑惑着,却听到街边店家在大声吆喝着:“三月三,花正妍。桃花酒,护容颜。”
“桃花酒!”青兮与响晴对视一眼,眼中都闪着兴奋的光彩。她们走进酒家坐下,又唤来小二问道:“你们这的桃花酒是个什么酒?”
“二位姑娘一看就知道不是沂城人吧?可巧赶上了,今天是三月三,桃花酒出窖的日子。说到我们这的桃花酒啊,正适合你们姑娘家喝,不但可防病,还能美容悦色,所以我们又叫它‘女儿酒’。”
“这样好?那快给我们上一坛!”响晴忙说道。
小二利落地上了一坛桃花酒和几样点心,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眉飞色舞地说道:“说到桃花酒,少不得要说一下我们沂州城的‘桃花节’了,就是后天,三月初五,每年桃花最旺的时候。姑娘可看到近来城里比往日人多?就是为过这桃花节的。这一天,年轻的公子小姐一起在涟渭湖边赏花饮酒约会,没有什么禁令,所以城里城外的人都往涟渭湖去呢!”
“原来如此啊!青兮,不如我们再呆两日,也来过一过这桃花节!”响晴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好啊!”青兮两杯桃花酒下肚,一扫心中不快,这时已变得精神起来。两人都是一有热闹就挤到最前面看的人,又怎会错过这难得的沂州“情人节”。
当日傍晚,两人就随着人群到了沂州城最富盛名的涟渭湖。果不其然,这里有十里桃林环绕湖堤,炫美不似人间。幽然谷也有一片桃林,可惜这个时节花还没打苞呢!而天沐山上有百花,自然少不了桃花,但云亦不喜桃之妖娆,所以数目并不多。
都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两个女孩见得满眼都是粉色桃花,倒映在凝碧的水中,馥郁蔓延,怎会不为之欣喜震撼。在桃林里转着圈儿欢呼,也似两朵花开正妍的桃花。
晚上,她们歇在涟渭湖畔的“依水人家”,乱花掩映下的一片楼阁更觉温馨迷人。更让人惊喜的是,这家她们随意进的客栈竟是城中最有名的一家,这里的饭菜真是想不到的美味,让响晴一边吃着一边直呼:“这趟真没白来!人生就要这样美好才对嘛!”
闹了一天,虽筋疲力尽,却是满满的欢喜。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谈天说地,无所不言,闹到半夜才入睡。
两日下来,青兮和响晴已将涟渭湖游了个遍,各种美食吃了个遍,各种好酒饮了个遍,好不惬意!这两日见得最多的就是出双入对的情侣了,桃林深处,他们或追逐嬉戏,或相依相偎,或饮酒对诗……起初两人还好奇地偷看一番,到后来也觉不好意思,离得远远的不再打扰。只是,青兮心里隐隐有一丝落寞、一丝羡慕,却又说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