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一身玄色的衣服,身上背着一把四尺二的长剑,剑鞘剑柄甚至连剑推都是玄色的,衬着他半白的双鬓,庄严之余看起来居然有点滑稽。他慢慢地走进客栈,客栈就马上静了下来,连在一角喝酒猜枚的醉汉,也噤声不语,蒙着醉眼偷偷地瞧着这个陌生的来客。
他走上楼,走到最大的一个包房里,一个年轻威武的武士向他走来,“虚无缥缈钱方钱大侠,久违了,”武士一脸笑容,像看到了金子似的。可是钱方一点反应也没有,径直走入房间,毫不客气地走到上座,把背上的剑解下,放在桌上,然后面无表情地坐下。
那武士碰了个钉子,倒也不恼,顺手抄了桌子上的酒壶,斟了两杯酒,一杯递到钱方面前,一杯自己一仰脖就喝光了,“先饮为敬,”他给钱方亮了一下杯底,“家父常常在宾客面前提起您,说您是万夫莫敌的英雄,今日见您,果真英姿勃发,不减当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武士觉得把自己这些年溜须拍马的功夫都使上了,脸上笑得如阳光般灿烂,衣服下面早已经恶心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不喝酒,”钱方回答得很干脆,“倩子,药煎好没有?”
“爹,药早已经煎好了,现在药汤也凉了,随时都可以喝。”这话是从楼下喊上来的,甜甜的声音,武士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这女儿,就是孝顺,为了我这老头的病,天天上山采药呢。”钱方笑了,武士听出弦外之音,也呵呵地笑着,钱方接着说,“今晚我们就在这下榻,我的女儿已经安排好了,不用贤侄费心安排。”
武士气结,他好像刚才也没说帮他们安排吧,这个自以为是的老头!
武士心里暗暗骂着钱方臭老头,一边陪着笑,嘴上说着好话。
钱方听了武士说了那么多阿谀奉承的话,脸色却一点没好过,反而越发的阴沉,他一拍桌子,说:“你看看你自己,成天地拍马,算哪门子的本事?!家里面有技击之术不学,家里面有武馆不去继承,跑去当什么兵,结果成了废物,成了软骨头!那么多人花了二十天的功夫,还砍不到一个冯贤的头。真是耻辱啊!要不是我当年糊涂,跟你爹订了个什么娃娃亲,我才不把女儿嫁给这么一个废物呢!”
“哼!你说什么!”武士刷一声站了起来,走近钱方,作势要拔刀。他心里面是盘算好的,他的刀那么快,老头子根本不可能反应过来,即使反应过来,那把四尺二的剑,拔出来也要一段时间,根本无法胜他。
“我还要说。这一阵子,为了搜索冯贤,大家都不得安宁。你们当兵的当然花多少天也没关系,但是农民们就遭殃了!他们放下田里的劳作,每天被迫去做没钱的工作,佃户们都要饿死了!”
“哼!伯父,当下的环境,批评政道不好吧。”武士的脸色越发难看,磨牙嚯嚯,心里想着,如果不是看在自己父亲和他的交情上,谁认那门娃娃亲?!不一刀把这个糟老头子劈了就怪了!
“不是批评政道。我说的是那些介于君主和人民之间,表面上奉公守法,实际却在浪费公帑的官员。就像你今晚,来这么一个客栈,还包了个那么豪华的房间,以你的俸禄付不起钱吧?你的钱哪里来的?”
“……”武士头上青筋暴起,血管一跳一跳地,显然是动了真怒。
“对国要尽忠,对民要尽仁,这不是官吏的本分吗?然而,不顾农事荒废,不管部下辛苦,只管自己。出任公务,竟然偷闲享受,饮酒作乐,挟君威以谋己利,这可以说是典型的恶吏!”
“……拔剑吧,我们比划比划。”武士调整好姿势,不丁不八地站着,右手握着刀柄,却不拔刀,他有自信在钱方拔剑之前一招制住他。
“就凭你?!你还不配我拔剑。”钱方自然是猜到武士的想法,他冲的就是这个心态,“你这个毛孩子,你信不信我一招夺刀,替你爹爹教训你这个不长见识的儿子!”
这下可不得了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怎么都得拼了!武士一怒之下,拔刀前撩,犹如一道白线,直奔钱方心口。为啥不用砍呢?原来武士害怕伤着了未来的老丈人,回家又要被爹教训一顿,没敢真的出手,大砍大劈,况且今早他也是用这招把冯贤伤了,自然就有点大意。刀一出手,武士就有点儿后悔,他说这个老头子要说大话就得办得到,我这招儿不是给他送去了吗?钱方也乐了,后辈就是后辈,气他两下就冲动成这样了,我说一招夺刀,本也没什么把握,这回好了,刀给送上来了。
钱老侠右手自然地垂着,右手伸出,眼看刀要来了,突然把身往前滴溜溜转了一圈,右手手肘一撞刀身。“砰!”左手就真把武士的刀给攥住了。但是这刀很滑,而且刀是开了刃的,十分锋利,要是人家一夺,钱老侠也攥不住啊,反而手指可能会被削掉。于是,钱方索性不给他功夫,左手“砰”攥住这刀后,弓右腿绷左腿又是一转,就把刀背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了,一直往前拽。武士一看,就知道这个老头子怕他夺刀,才把方向给弄成一样的,现在这种状况,还能把刀往前送么?!于是就反身一转,往回一坐腕子,用尽毕生力气往下劈,让老头知难而退,松手认输。
其实这就像下棋,由一开始的时候钱方就抢了主动,武士只能够跟着钱方的招式走,自然是没有办法在钱方那占得到半点便宜。这头钱方像用力夺刀的样子,那头你在后头往回一拖刀,钱方就顺着,因为压根没使劲,你一夺,我这手就自然跟着你往后走了,但是身子就转过来,左手一松又一抓,武士往下劈的力道恰恰就像把刀的护手送给钱方一样,稳稳当当的就被钱方抓住了护手。钱方又不慢不紧的屈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当武士抖腕后撤步时,往武士右边肋骨一戳,武士不由得吃痛松手,刀自然就到了钱方的手里。
老钱自然洋洋得意:“怎么样,我这个糟老头子还算老当益壮吧!”武士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但是眼睛却犟犟地盯着钱方。
“把刀放回去吧!年轻人,尤其是习武之人,一定是有火气的,你虽然敌不过我,但是你还有廉耻之心,还有武人的火气。”钱方一边笑着,一边拍着武士的肩膀,“你算是过了我这一关了。钱倩!来见见你李伯父的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