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金定本来就和冯贤青梅竹马,因此她十分兴奋地和钱倩聊着冯贤的事情,很快就像熟人一样了。钱倩也告诉胡金定自己和冯贤的奇遇,更让二人增加了对冯贤的了解和好感。
冯贤真是个奇男子!让他这样死去,老天未免太不公了!
两人互相感叹着,突然听到冯贤的呼喊,都不由自主地跑到窗前,往老树那边望去。
“我从现在开始,想要重新活一次……我现在才了解我生为一个人是负有重大使命的……我开始了解生命价值的时候,才警觉到这个生命不就被绑在这树上吗……啊啊!我做错了!已经无法挽救了!”冯贤的声音就像是杜鹃的鸣叫一样,十分凄厉。
“你能觉悟,真是太好了!你的生命可以说现在才晋升为人类。”钱方的声音更像一把刀子。
“啊啊!我不想死!好想再活一次。活着,再重新来一次……钱大侠!求求你,救救我!”冯贤的声音在抖。
“不行!”
钱方断然摇头,声音更是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人生有很多事是无法重新再来过的。世间任何事都是真刀真枪定胜负,你现在就像被对方砍了头,还想把它接回去一样。你虽可怜,但我钱方不会为你解开绳子。为免死状太难看,你还是念念经,静静体会生死大义吧!”钱方的声音就像是打铁铺里锤子发出来的那样。
钱方草鞋的声音逐渐消失,冯贤也没再呼唤他了!
“爸爸真过分!”钱倩勉强爬起来,“我要说一下他!”胡金定并没有阻止这个脆弱的病人,只是偷偷地走出了客栈。
他照钱方说的,闭上大悟的眼睛,放弃求生的念头,也放弃死亡的念头。在萧飒的林风和满天星斗的夜空下,只有一股冰凉直渗入背脊。
……好像有人?
树下有个人影仰望着树梢,接着抱住千年杉,拼命往上爬。那人看来拙于爬树,只爬了一点,就和树皮一起滑了下去。
即使如此——即使手都被树皮磨破了——那人仍然不屈不挠,一心一意往上攀爬,终于够到树枝,再抓住另一枝树枝,爬上了最高处。
那人喘着气,敲着钟说:
“……冯贤……冯贤!”
冯贤僵硬地转过来,一张脸只剩眼睛还能动,像个骷髅。
“……哦?”
“是我!”
“……金定?……是金定吗?”
“逃走吧……你刚才不是说死了会遗憾吗?”
“逃走?”
“对……我也不想再待在这个村子里了……我之香和你浪迹天涯……冯贤,我要救你。你会接受吗?”我不在乎要去哪里,我只在乎和那个人在一起。或许爱情是盲目和冲动的,就像此刻的胡金定,抛掉一切,却仅仅是为了那个被绑在大钟之下的卑微的男人。
“哦!把这绳子割断,快割断!”冯贤就像是沙漠里的行人看见绿洲一样的激动,他的喉咙像打掉的麦子一样抖动。
“请等一下!再稍稍忍耐一下……”
胡金定单肩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从头到一身外出旅行的打扮。
大钟很滑,胡金定根本没办法爬到能够得着束缚着冯贤的绳子的地方。
她拔出短刀,用刀去挑着露在外头的绳子。半晌,缚着冯贤双手的绳子被挑开,冯贤的手像花藤那样往下垂着。胡金定把短刀递给冯贤,让他自己割断绑着脚的绳子。啪啦!绳子断了。冯贤的手脚已无知觉,胡金定想抓住他,没想到两个人都踏了空,一起从树上重重掉落下来。
从两丈高的树上掉下来,冯贤竟然还能站得住。他一脸茫然地立在大地上。接着,他听到脚旁传来呻吟声。低头一看,胡金定手脚趴在地上挣扎,站不起来。
“喔!”
冯贤扶她起来。
“胡姑娘……金定!”
“……好痛……好痛啊!”
“摔到哪里了?”
“不知道摔到哪里了……但还可以走,没关系!”
“我们掉到了草地上,应该不会受什么大伤。”
“别管我了!你呢?”
“我……”
冯贤想了一下,说道:
“我还活着!”
“当然还活着呀!”
“我只知道这点而已。”
“快点逃吧!越早越好……如果被人看见了,我跟你都会没命的。”
胡金定跛着脚走,冯贤也跟着走——默默地、缓缓地,就像失了魂的小虫,走在秋霜里。
“你看!山的那边已经破晓,露出鱼肚白了!”
“这是哪里?”
“看起来……已经到山顶了!”
“已经走这么远啦?”
“专心一志,竟有这么大的力量。对了!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任何东西了!”
经她这么一说,冯贤才感到饥渴难耐。胡金定解开背上的包袱,拿出撒子。脆脆的面皮吞到肚里,冯贤感到生之喜悦,双手不断颤抖。
我还活着呀!
他深切体认到这点,同时,他也热切地期待——从现在开始,我要重新生活了!
嫣红的朝阳照着两人的脸庞。胡金定的脸越来越鲜明,也越来越娇艳。冯贤突然想到,自己竟然会跟她在这里,简直像在做梦,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到了白天,更不能大意。尤其是快要到边境了!”
冯贤一听到边境,眼睛突然一亮。
“对了!我现在要到杨县狱去。”
“什么?……你要去杨县狱?”
“我的父母都被关在那山牢里。我要去救他们,胡金定姑娘!咱们在此分手吧!”
“……”
胡金定心里有点愤恨不平,默默地瞪着冯贤的脸,终于开口说道:
“你真的要这么做?如果要在这里就分手,那我何必离村子呢?”
“可是,这也没办法呀!”
“冯贤哥哥!”
胡金定的眼神逼近他,握住冯贤的手,她双颊和全身发热,满怀的热情,使她不断颤抖。
“我的心情以后慢慢再谈。我不喜欢在这里分手,不管你要去哪里,请都带着我。”
“可是……”
“我求求你!”
胡金定几乎要哭出来:
“即使你不喜欢,我也要跟着你。你要救你父母,如果我碍手碍脚的话,我可以先到等你。”
“好吧……”
说着,冯贤正准备离去。
“一言为定喔!”
“嗯!”
“我在汾阴脽上等你!见不到你,一百日、一千日我都会站在那儿等的。”
冯贤点头答应,一径儿沿着山脊直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