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且歌走到甘棠身前,上下打量着他,脸上有着不可抑制的激动。
“你……你真的是棠儿!”他似乎仍旧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将双手搭在甘棠的肩上,由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着甘棠,似乎想要将他的每一寸看穿。他兴奋地几乎要落泪。
“想不到你已经这么大了!”甘且歌一把将甘棠拥入怀中。甘棠却从他的怀中脱离出来,冷冷一笑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你居然还能认出我来。”
甘且歌笑着道:“我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你,你是我的孩子啊!”
甘棠抬头看着甘且歌,在他身上,方才面对愈幼凡的那种傲然的杀气已经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尽是柔情。
十年未见,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已经被岁月的风霜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他还受了伤,身上还留着血,身体微微有些摇晃,还硬自支撑着。脸色很苍白,看起来,很累。而这些,在愈幼凡面前,在少年面前,他都没有表现出来。这让甘棠看来,有些心痛。
但他仍然努力装出一副冷漠的表情。甘且歌还想伸手抱他,他立刻向后退了几步,甘且歌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许久才收了回去。
甘棠别过眼去,不去看他:“原来你还记得自己还有个孩子。”
甘且歌愣了一愣。随即慢慢地从方才的激动中平复回来,恢复了原有的冷静。唯独望着甘棠的一双眼睛中,仍有难以隐藏的兴奋,与苦涩。他看向着空荡荡的幕帘,问道:“少爷呢?”
甘棠道:“他走了。你去倒水的时候,他从后面的暗道离开了。”
“哦。”甘且歌答道。床后面居然有暗道,既然这样的话,愈幼凡来的时候,他为什么不直接离开。他这样想着,却听见甘棠问道。
“你很关心他?”
“我……”
“你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我。”甘棠冷冷地说道。眼眶却已经湿润,
甘且歌愣了一愣,随即说道:“这些年,我好想你!几次想回去看你,但是,你知道的……我的身份……回去会很尴尬……也很危险……。”
他好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但是话到最后却越来越说不出口。他扪心自问,真的是这样吗?
甘棠也不想再听他的解释,冲着他低声吼道:“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甘且歌这回真的震住了。
“你是要离开天义山也好,投靠黄元谷也好。无论你去哪里,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你是背离也好,叛逃也好,我都不会在乎。只要你能带着我,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但是你为什么偏偏就要把我抛下!”
堆积了十年之久的话,终于倾泻而出。再也无法抑制的泪水,顺着甘棠的脸颊流下。
“别人怎么看你我都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好是坏,不在乎你做什么,我只要你不要丢下我。”
“你就一个人这样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会怎么看我,有没有想过,天义山的人会怎么看我,会怎么对待我这样一个叛徒的孩子!”
“我娘从小就离开我。但我一直相信,你不会抛弃我。但是最后为什么连你也把我丢下!你有没想到过,这些年我在天义山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甘棠慢慢屈下身子,跪在地上。已经泣不成声。
甘且歌静静地看着他。强忍住眼中的泪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一点点的发泄,一点点的崩溃。
他又无法解释!
该怎么解释?有些事情,终究是没有办法解释的。
然而这十年来的孤独寂寞,又有谁能理解!
又有谁能倾述!
胸口的伤在隐隐作痛。但是再痛也比不上心痛。
这些年来,就为了那一个承诺,为了还那一个恩情,他已经放弃了太多。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只是,他还能怎样?这个世界,又曾给人们留下多少选择?
甘且歌的身体在微微摇晃着,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能够倒下。为了不让自己的选择连累到甘棠,他将他留在了天义山,他相信他们能够看在过去的情义上好好待他。事实也却是如此。但他却忘记了,这样一来,这个少年就永远无法从他背叛天义山这个阴影中摆脱出来。别人对他越客气,他就越是觉得难过,越是觉得他离其他人很远。他让他永远处在阴暗之中,抬不起头来。而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过这一点。
他也曾经偷偷地潜回过天义山,躲在暗处偷偷地关注着他,而不让他发现。只要他过得很好,他就会很开心。
但是这些,甘棠是不会明白的。他也永远无法明白,在他自己心里,他永远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这一点,也许一生都不会改变。
甘棠依旧俯身跪在地上,哭泣不止。
甘且歌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子,将他搂在怀中。
这一次,甘棠没有反抗。
过了一会儿,甘且歌轻轻地将甘棠扶起。看着他,温柔地道:“棠儿,你长大了!”
甘棠淡淡一笑。
这一笑,立时将两人十年的隔阂与误会全部化解。
还有什么感情,能比亲情更加恒久,更加深远长存。
甘棠将泪水拭去,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子却被甘且歌扑到了。
他只顾沉浸在与父亲重逢的喜悦之间,却未注意到身后传来的危险。两枚银钉从甘棠的侧面向他直挺挺地飞来,甘且歌的双手还搭在甘棠的肩上,来不及抽剑,遂抓住甘棠的双肩,猛地侧过身子,同时将甘棠扑到,保护在他身下。
但那两枚银钉却牢牢地刺进了甘且歌的身体中。
伴着甘且歌的一声闷哼,甘棠惊呼道:“爹!”
甘且歌放开甘棠,半坐在地上,用内力将刺进他身体中的银钉逼退出来。而后,转过头,面向石门的方向,狠狠地道:“愈幼凡!”
黑暗的石门边,现出一个人。正是愈幼凡。他全身都带着血迹,面无表情,就像一个从坟墓中走出来的人。
他向甘棠匆匆扫过一眼,而后便将目光落在了甘且歌的身上,再也没有离开。
“很抱歉,打扰到你们父子了。”愈幼凡道。
甘且歌道:“少爷已经不在这里,你又回来干什么?”
愈幼凡道:“来找你。”
甘且歌奇道:“找我?”
愈幼凡点点头道:“我这次来夜鸣山,不只是来找苏涅寒,也是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杀我?”甘且歌冷笑一声道,“要杀我的人,可不只你一个,你也要问问他们才行吧!”
愈幼凡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要杀你,是要与你公平地决斗!”
“你这样叫公平?暗算在先,又让人决斗,这叫公平?”甘棠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虽然愈幼凡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没有一点戏谑的样子。
愈幼凡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这样的暗算,对于剑法天下第一的甘长老来说,应该算不了什么吧。”他停了一停,转向甘且歌道:“我方才被苏少爷所伤,伤得比你重。现在偷袭了你,你我的伤就扯平了。这样子决斗就公平了。”
甘且歌皱了皱眉头道:“俞长老,甘某在黄元谷之时。应该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吧?”
愈幼凡道:“没有。”
甘且歌道:“我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愈幼凡道:“私人上没有。”
甘且歌奇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决斗?”
“我只是想和你一决高下。”愈幼凡顿了一顿,道,“也是想和‘御剑四十九式’一决高下。”
甘且歌神情凝了一凝。
愈幼凡道:“‘御剑四十九式’号称灵州最完美无缺的剑法。从你一进黄元谷时起,我就在研究它的破解之法。你在黄元谷十年,我也研究了整整十年。这十年来,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击败你,击败你的“御剑四十九式”。正当我小有心得的时候,你却突然失踪了。”
“这次我受人所托,来夜鸣山引涅寒少爷现身。我也知道一定会碰见你,你一定会阻止我,我早已做好准备和你一决高低。我最终打败了你,却是因为你先前已经受了伤。而我又被涅寒少爷的“御剑四十九式”连攻地一点反击能力也没有……”
愈幼凡说道最后,竟已化为苦笑。甘且歌盯着他看着,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现在你我都受了伤,涅寒少爷又不在,我一定要完成心愿。”
待他说完,甘且歌缓缓地站起身子,道:“既然我们都受了伤,不如各自回去修养一阵,再来比试如何?”
愈幼凡道:“不行。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你。现在天义山的几大高手都在向着这面赶来,你我能不能平安地走出这里,还是一个未知的事情。”
愈幼凡向着甘且歌举起扇子道:“甘长老,我和你确实是没有什么恩怨。你从天义山叛出,潜入黄元谷,都是为了报涅寒少爷的恩,这些我都知晓。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报恩。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以前有什么对不起的地方,还望甘长老见谅。但是现在,我一定要和你公平地一决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