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八九月份的时候,天依然亮得很早。同学们再次跑完的时候,天已大亮,热气也已经开始工作了。同学们的手掌大都有气无力地在脸旁不停地扇动,几个男生甚至拽着体恤衫的领子不断地往里面吹气,可惜吹进去的全是火辣辣的热气。
这时候,进行曲再次响起,第二拨人也迅速跑到操场集合。
老胡瞥见学生们纷纷飞奔而来,无奈地一挥右手,说:“都先回教室吧!”
同学们盼的就是这句话,得到“特赦令”,自然就一哄而散,薛松却深有劫后余生之感,飞身跑在了最前面。在同学们还在优哉游哉地漫步回去的时候,他已经把门和窗户都打开了,还有分布在教室各角落的电风扇。
六点到七点,依例是早自习时间,但这新学期的第一个早自习却被老胡无偿征用了,而且是用来骂人的。薛松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又十分惋惜这么宝贵早自习就这样白白浪费了,毕竟一早贵千金,分秒须珍惜。本以为回到教室就万事大吉的同学们也依然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因为老胡带来的噩梦又开始了。自此以后,老胡一骂成名,在新生中的人气迅速飙升,不过也真正成了他们的梦魇。
“恁都是大侠(瞎)!白眼狼,青光眼,白内障!都跑到主席台了还不认真点?冇看着那体育老师正盯着恁咧?都镇大了,还镇冇眼色!唉,冇法儿弄!”
“恁都是一群大耳朵驴!我都提醒恁跑好点,跑好点!眼看都到主席台了,恁嘞耳朵都打苍蝇去了?”
“恁都是长白山嘞老人参!药材死恁咧!恁都去给我打听打听,看我老胡嘞学生啥时候镇药材过?”说到激动处,不禁气急败坏,揎拳捋袖。
“我真想那个镇长嘞大砍刀,站门口见恁一个砍一个!唉,冇法儿弄!”据不完全统计,老胡双手比划的长度似乎有1.32米之长。
看来老胡真的是怒气填胸,什么污言秽语都说了出来,简直不堪入耳,配合着跺脚的动作,真是又滑稽又可爱。老胡骂得兴起,完全不理会站在门外等待辅导早自习的英语老师。那位女老师觉得尴尬,很知趣地走开了。
“我都不信我治理不了恁?头一天都给我弄成这!唉,冇法儿弄!不跟恁来点狠嘞恁都不知马王爷我有三只眼!都给我站好!站直!”那刺人的眼神似乎要射出火花一般,引燃了周围的空气,惊人的安静,却让空气怒吼着撕碎了同学们的心跳。
好不容易熬到了七点吃早饭时间,都盼望着老胡能够大发慈悲,尽快结束这惨无人道,暗无天日的早自习。但同学们还是错了,老胡要的不仅仅是精神上的煎熬,当然还有身体上的。饿着肚子挨骂的滋味实在难受,有些女同学不禁摇摇晃晃,萎靡不振,甚至奄奄一息,大有晕倒的架势,可老胡的鞭子抽到面前课桌上的时候,又立即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大约又过了半个钟头,老胡终于骂累了,也许是终于听到了同学们的辘辘饥肠演奏着的此起彼伏的交响曲,这才摆了摆手,说:“中啦!今儿个就先到这儿!恁都别嫌我骂嘞难听,恁要是再给我弄成这喽,我保证骂恁三天三夜不重样儿,骂嘞恁都哇哇大哭!都赶紧吃饭去吧!唉,冇法儿弄!”说完扭头就走了。
同学们虽是九死一生,却也已饿得半死,无论如何,吃饭要紧,于是纷纷飞一般地奔向了餐厅。
早晨的阳光分外刺眼,天却蓝得吓人。放眼望去,操场上只有几个男生还在打篮球,而操场南边的一排排兵乓球台前却仍是人满为患,北面的操场和水房被大水罐遮住了,看不太清楚。学校西院墙边的那排小杨树却显得神采飞扬,高视睨步,也许是要在冬天到来之前开始新的生命吧!正如这群刚刚迈入高三的少年,也是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浑然不觉秋天的来临。
按照惯例,预备的时候要宣誓,可开学第一天却无人领誓,毕竟是刚刚组成的班级,维持这部机器正常运行的组织机构还未设立。在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时候,沈烨煊主动站了起来,快步走上讲台,右手握拳,大声喊道:“我宣誓……”
同学们见此情状也纷纷起立,跟着宣誓道:
我渴望成功,潜力无穷;
我肩负民族重托,胸怀父母深情;
我志存高远,脚踏实地,自强不息;
我强身健体,文明守纪,拼搏进取;
我勤学好问,深思创优,全面发展;
誓做时代精英,誓做社会栋梁;倾毕生心血,铸人生辉煌。
经过高中两年的洗礼,同学们对这誓词早已不胜其烦,失去了原来的敏感和激情。虽是背得滚瓜烂熟,但真正熟记于心的却并没有几个,大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敷衍了事,得过且过。此刻,神圣的誓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都别坐下!再给我重新宣一遍儿!”不知什么时候老胡已经进来了。看到哼哼唧唧的宣誓场面,自然十分光火。
既然师命难违,同学们也不得不重新宣誓。
“还不中!一点气势都冇!再给我来一遍儿!”
第三次果然激情澎湃,声势大增,里面不知包含了多少对老胡的怨怒和憎恨。可老胡还是不依不饶,仍然要重新宣誓,直到他满意了为止。
第一节便是英语课,预备的时候老师已经站在了门外。此刻见班主任出了教室,英语老师双手抱着教案,一路小碎步,不时地回头看看,生怕老胡再冷不防地杀个回马枪。她刚登上讲台就开口说道:“这一回恁可遇着狠角儿啦!呵呵!”
听到下面似有不满的声音,英语老师又补充道:“不过恁班主任确实是个牛人!恁要是跟着他混,一定会有出息咧!”
“有啥出息呀?”立即有人不以为然地反驳道。虽然干不过老班,还不能欺负你个女流之辈吗?既然是你主动挑起话端,那就不要怪我们拿你解气了!哼哼!
英语老师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同学们要把气撒到她身上,依旧十分诚恳地说道:“嗯,恁还不信咧?恁知多少人想当老胡嘞学生还冇机会咧!恁有空到办公楼前面嘞光荣榜上看看,看那考上名牌大学嘞有多少都是老胡嘞学生!”
闻听此言,同学们反应不一,表情各异,有不以为然,满不在乎的,也有毕恭毕敬,五体投地的,当然还是无动于衷,充耳不闻的同学居多。不过既然认定了出气筒,自然就不能轻易放过。后排一男生突然大喊道:“那老师你有没有俺班主任牛啊?”
“我哪敢跟恁班主任比啊?我也冇当过班主任!中啦!咱现在开始上课吧!给书翻到后面第一单元嘞单词儿,咱先讲单词儿!”英语老师清了清嗓子,准备上课。
下面旋即一阵哗啦啦地翻书声音,可这群刺头岂肯善罢甘休,只听下面一阵喧闹。
“老师,你叫啥呀?”
“就是,介绍一下呗!”
“啊?”正要在黑板上写字的英语老师回过头来,拿着课本的左手旋即放了下来。
“你到底叫啥呀?”
“这还保密咧!唉,冇法儿弄!”
“额,我叫任会琴。”英语老师依然笑容满面。
“写黑板上呗!”
“就是,俺都不知道那字儿咋写咧?”
教室里总有那么几个学生一唱一和,遥相呼应,扰得课堂上喧声大作,十分混乱。不料沈烨煊突然大吼道:“中啦中啦!恁都镇不给老师面子额,好歹也得先问问老师吃饭了冇!诶,老师,你到底叫啥呀?”
任老师刚投过去的赞许目光立即僵住了,仿佛石化了一般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而此刻教室里却更加热闹了,石宙也要拉着薛松起哄,被薛松严词拒绝,于是就转身拉杨鸿新去了。可杨鸿新同样也没给石宙好脸色看,石宙觉得扫兴,一声不吭地趴在了课桌上。
“中啦!就这啦!咱们开始上课吧!”任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伸手拿起了刚放在讲桌上的课本,见下面依旧乱嗡嗡的,似乎有些愠怒,可也无力维持秩序。于是,第一节课就在混乱中不欢而散。
第二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姓段,个子不高,和老胡相仿,是24班的班主任,显然也是个干练之才。只见他双手掐腰,自有一股威严之气,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几个刚要捣乱的学生立刻就被他镇压了下去。
“恁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跟恁班主任都是啥人?敢给太岁头上动土!小朋友,恁都还嫩点儿!”
24班就在23班的楼上,而23班的后门正对着楼梯,所以两班的距离也不算远。两个班也是同一套老师,由于两个班主任的关系,他们也算是兄弟班。一楼只有孤零零的一个23班,而其他教室则都空着。二楼则是24班和25班以及26班。三楼和四楼都是复习班,而五楼则是所谓的阅览室。
上午第二节下课后,还要跑课间操,这也是惯例。跟早上一样,同学们还是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只是这次可就把他们的丑态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看到全校师生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时,不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变得愈加放肆了。聪明人一看就知道,这种肆无忌惮的背后,显然是人情和权利的悲哀。唉,冇法儿弄!
看到语文老师如此难对付,同学们便把目标瞄准了第三节课的数学老师,可万没想到数学老师竟然长得如此壮实!乍见之下,同学们还是吃了一惊,只有他以前的学生才不以为然,见怪不怪。
“大家好啊!鄙人姓李,以后大家可以叫我李老师。今年是我第一次带毕业班,也冇啥经验,如果有啥不好嘞地方,还请大家多多指教啊!”
“好说好说!”后面竟有人没被数学老师的虎背熊腰吓到,突然煞有介事地答道。
同学们依然一阵哄笑。
李老师挠了挠头皮,苦笑道:“大家别看我镇高,镇黑,但是我体育可好咧!我敢说咱学校嘞数学老师里面儿,还冇谁能比过我咧!当然,我是跟数学老师比体育,跟体育老师比数学。呵呵!”
下面学生已是笑成一片,不知谁起的“小黑”这个绰号也从此流传开来。
三四节都是数学课,大家跟小黑的关系竟然相处得十分融洽,课堂上虽有人说笑,却无人捣乱。小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顾着讲解例题,于是大家相安无事。不过薛松却对这个数学老师并不是那么满意,显然小黑的讲课水平并没有达到他心中的标准。当然,老师在选择学生的同时,学生也在选择着老师,不过这种选择却是有条件限制的。
第四节下课的时候,杨鸿新过来找薛松探讨数学题,无意间也流露出一丝对小黑照本宣科的不满情绪。要说高水平的数学老师,恐怕非毛老师莫属了。他可是一高的数学权威,不管多难的数学题,他只消看上几秒钟便能立即说出答案,这种秒杀的功能一度引起历届学生的顶礼膜拜。这座小县城每年的数学高考状元均出自他的门下,而且大多是满分状元,着实让人欣羡不已。一高数学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毛文周”,可见他在县里数学界的人气之高。
高一那年,杨鸿新十分有幸分到他的班级,数学成绩也一度飞速飙升,曾引起薛松的好生羡慕。尽管跟杨鸿新是对门,薛松接触毛老师的机会却不多,毕竟高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他的学生在课堂上才能有幸一睹天颜。不过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机会也是人创造的,薛松总是拿着练习册成天往数学办公室跑,时间一长,便引起了老师们的注意,薛松也借此结识了毛老师,经常聆听这位高人的训示。
令薛松倾倒的还有毛老师桀骜不驯的性格,当然,傲气也是须要资本的。政教处规定所有师生不准在教学区抽烟,但对于毛老师来说似乎是个例外。
那天下课时分,薛松亲眼看见毛老师叼着烟大摇大摆地出了教室,而迎面走来的政教处主任王大力不仅不敢制止,反而慌忙点头哈腰,客客气气地说道:“毛老师好!”可毛老师却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径直走了过去。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的王大力顿觉颜面扫地,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被欺压久了的同学们听到这件事情后无不拍手称快,真是大快人心,酣畅淋漓。从此,薛松对毛老师的仰慕之情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发而不可收拾。
据杨鸿新讲,毛老师讲课总是一脚蹬着讲桌,一手在空中比划着,“这是一个立方体,看好,这是一条辅助线,先从这儿画。”
有一次,他突然停下来问下面的男生要火机来抽烟,同学们惊愕不已,这老师也太无法无天了,简直是胆大妄为,竟敢在课堂上当众挑战中国的教育制度,政教处的人马可还在外面不停地巡视呢!
还有一次,已经上课好长时间了,还迟迟不见毛老师的踪影,正纳闷儿期间,一个男生突然接到毛老师发来的短信,要他火速赶往厕所送纸。原来,快要上课的时候毛老师突然拉肚子,却忘了带手纸,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这件事迅速风靡了整个校园,一时传为笑柄,而薛松却对毛老师更加钦佩了。可惜在这个重文轻理的时代背景下,这样的高人现在必然被分在了理科,与薛松是绝缘了,不过薛松一直按照他的要求身体力行,在今后的考试中小试牛刀,崭露头角。
上午一共五节课,但第五节一般都是自习课。快要放学的时候,教室里一阵骚乱,好多同学都已经做好了冲刺餐厅的准备,他们显然是被饿怕了,只有个别学生对教室的吵闹声置若罔闻,依旧做着练习题。薛松此刻也坐不住了,眼睛紧盯着后门,右手拇指紧扣着饭碗,左胳膊肘轻轻搭在课桌一角,双脚微微用力,屏气凝神,只等放学铃声一响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疾飞出去。
薛松虽然学习很用功,却是个急性子,尤其是吃饭,每次都是蚕食鲸吞,盆光钵净,放学铃声一落他就已经冲进了餐厅。当别人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细嚼慢咽时,他却在课桌下风卷残云般狼吞虎咽;当人家悠然自得地漫步于校园时,他却趴在课桌上聚精会神地刮摩淬励或奋笔疾书。正是这种攻苦食淡的精神为他赢得了更多的宝贵时间,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弊,想必薛松特别肥胖的缘故就在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