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凡新生入学,必然会对第一周的印象尤为深刻,甚至校园里的一花一草都能引起他们极大的兴趣,时不时地拿眼前的学校跟以前的或心中的学校作比较,因此不耐其烦的赘述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当他们完全熟悉了以后,就会习以为常,不免发出“也不过如此”的慨叹。到后来,渐渐对每天重复的“三点一线”生活也会觉得愈发枯燥无聊。这时候,他们的审美能力已经极度弱化,发现美的那双眼睛早已累得疲惫不堪,因此对于美的事物总是一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然,对于刚入学的薛松来说,校园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尤其是入学当天的那个晚上。
按照一高的惯例,晚上六点之前必须入班,这也标志着新学年的正式开始。晚上六点至七点是读报堂时间,如果班主任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时间则完全由学生自己支配。这之后便是上到十点才放学的三节晚自习,依据课程表安排,晚自习时候各科老师需要过来辅导学生功课。
那天傍晚,薛松和杨鸿新联袂来到教室的时候,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然而粥是用来吃的,他们却只有吞口水的份儿。不,晚自习放学时候甚至连口水也没得咽了,因为横飞的唾沫早已使他们口干舌燥,舌敝唇焦。见老师还没来,同学们大多分堆坐着,个个眉飞色舞,笑逐颜开,都在忘情地聊天,他俩就在后门附近随便找了空位子坐了下来。
“嗨,松哥!”
“哎呀呀,是小新!”
薛松屁股刚挨着凳子,就听见有人几乎同时喊了起来。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凑了过来,自然都是以前的老同学。其中一个少年寸平头,中等个,微微发胖,块头不小,穿一件白格子体恤衫,显得很有精神,薛松一眼便看出是他高二的同学沈烨煊,慌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哎呀,松哥,才一个假期不见,你又发福了!”
“彼此彼此嘛!呵呵!”
两人纷纷抚摸着腆起来的大肚子开怀大笑,乐不可支,欢快地交换了一下暑假的感想。见杨鸿新那边也在忙着跟老同学叙旧,薛松便引着沈烨煊介绍给了杨鸿新。薛松和杨鸿新两人高一和高二并不在同一个班级,因此他俩的高中同学也大多并不相识。
不待杨鸿新反应过来,沈烨煊便率先开口说道:“哎呀,松哥嘞老表也是我嘞老表,往后咱都是一家人啦!有啥事跟我说,不用客气哈!”
杨鸿新也笑着说:“中啊!咱往后都是同学了……”
“哎呀小新,你也不介绍介绍我?太不够意思了吧!”杨鸿新身旁的一个男生挤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薛松定睛一看,原来也是一个体积不小的哥们,穿一件淡蓝色的体恤衫,下面是一件土灰色的马裤,脚上穿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竟然戴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脖子里还挂着一条长长的毛衣链。
杨鸿新也是一愣,旋即回过头,笑着说道:“中啊!大家请看,这位就是大名鼎鼎嘞石宙,外号石头,是我高二嘞同学,也是我嘞好哥们!”
不等杨鸿新说完,石宙就打断道:“大家好,我叫石宙,石头嘞石,宇宙嘞宙。不过大家往后叫我石头都中了。”
众人互相通了姓名,石宙又开口道:“松哥,刚才听这胖子叫你松哥,那我往后也叫你松哥吧?松哥,来,咱俩先认识一下!”说着伸出手就要和薛松握手。
薛松慌忙说道:“哎呀,大家都是同学,不用镇客气,叫我薛松都中了,名儿不过只是个代号而已嘛!你看俺老表从来都不叫我‘松哥’,别看我比他还大一岁咧!呵呵!”同时也伸了手过去。
沈烨煊听石宙叫他胖子有些忿忿不平,出言相讥道:“松哥,你都不用理他!就他那样儿还叫我胖子咧?大晚上嘞还戴个太阳帽,哼哼!”
薛松也十分诧异石宙的穿戴,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开口相询,此刻也屏气凝神,等待石宙的回答。
只听石宙朗声地说道:“咱都是胖子嘛!天下胖子一家亲!”忽然又以手遮口小声道:“不标新立异咋能吸引住小妮儿咧?是吧?松哥!呵呵!”
薛松面露尴尬,支支吾吾了半晌,依旧不知所云。不料沈烨煊主动凑上去握着石宙的双手道:“哎呀,果然是同道中人啊!幸会幸会!”两人相视而笑,彼此心照不宣。
“咳咳”
突然出现的这两声清咳,使人声鼎沸的教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几个正站在过道里聊天的学生慌不择路,差点撞到了课桌上,迅速找空位子坐了下来。
毫无疑问,来者定是大名鼎鼎的新班主任了,同学们怀着各色心理屏气凝神地等待着他的大驾光临,然而他却迟迟不肯现身,只是在教室外面不停地干咳,声音似乎越来越大,颇有震耳欲聋,响彻云霄之势。
石宙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不禁小声嘟囔道:“这老班是弄啥咧?很给外边咳嗽咧!”
“你这就不懂了吧?呵呵!”沈烨煊呵呵笑道。
薛松却微微笑道:“这是班主任给咱面子,让咱有个缓冲嘞余地。”
此时班主任已经从容地走了进来,信步登上讲台,等到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时,下意识地又清咳了两声,开口说道:“从现在起,大家就是高三嘞学生了。很荣幸,我能够跟大家一起度过这一段血泪之路。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我叫胡瑾瑜了,大家可以叫我‘老胡’。当然,叫我‘胡哥’也不介意,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嘛!”
石宙向薛松眨了眨眼睛,薛松微微一笑,旋即又把目光盯向了讲台上的班主任。。
只听老胡继续说道:“好,利用这个读报堂时间,咱们先开个班会。首先,给大家讲一下我嘞‘治班方针’,还有咱班嘞班纪班规。明天我会把它贴到墙上,大家随时都能看到。”说着拿出一张纸念了起来。
听着班主任侃侃而谈,讲得头头是道,薛松不禁重新审视着这位新班主任。只见他身穿一件白色衬衫,个头不高,头发梳得锃亮,显得十分精神干练。尤其是他那湛湛双眸,精光闪烁,隐隐中透着威严,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王霸之气。下面的学生无论谁在窃窃私语,他只要轻轻扫过,只消一眼,便令人立时心生畏怯,噤若寒蝉。
然而,当听到有一条规定竟是“男女不得同桌”时,同学们还是齐声“嘘”了起来,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停停停,我还没有说完咧!下课以后大家再议论!”老胡捏着黑板擦背部在讲桌侧面轻轻地敲了敲,继续说道:“其实这一条咧……额,根据我多年嘞研究,早恋这个问题大都发生在同桌或者前后桌之间,所以为了大家嘞学业着想,我才不得不做出这个硬性规定,希望大家能够谅解。”
下面又是一阵喧哗。
石宙趴在课桌上低声细语,抱怨道:“这是啥悖论啊?以前还真冇听说过咧!”
薛松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再小声一些,以免被老师听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待石宙忍气吞声后,薛松却突然轻声笑道:“这老师真有意思!胡瑾瑜,胡近愚!大智若愚!呵呵!”
杨鸿新也趴在课桌上细声细气地说道:“我看呀,胡瑾瑜,应该是胡近迂!迂腐不堪!呵呵!”
薛松知道多说无益,只淡淡地说:“嗯,不过这老师说话自有道理,果然非同凡响!咱还是…..”话道一半就被老胡敲桌子的声音打断了,二人也立即噤不作声。
眼看老胡好像生气了,厉声喝道:“谁不遵守规定可以不用进23班!明天下午咱们排座位儿,谁受不了约束可以马上搬出去。都高三了还镇不懂事儿!恁这90后都镇牛?说实话,今年我是头一回教恁90后,我都不信恁能飞天上去!”这一下果然把同学们全都镇住了,下面鸦雀无声。
“不是我吹,恁要是都能听我嘞话,保证指哪儿打哪儿,我也敢保证恁都能考上一本!唉,冇法儿弄!”
老胡叹了口气,接着念道:“‘第二十四条:不得以任何理由携带手机。’恁不要跟我说带手机是为了看时间,想看时间几块钱都管买个手表。晚上回去嘞时候都挺到床上好好想想,恁手机里嘞短信有几条是给恁爸妈发咧?一个月几十块钱嘞话费有几个电话是给恁家长打咧?如果有带手机嘞同学,这周就算了,下周来喽我检查。如果发现有谁胆敢顶风作案嘞话,哼哼,恁都知道后果。所以恁该把手机扔家情扔家啦!到时候不用说我不给恁面子。”
薛松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已经调成静音的手机,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下面这群个性张扬的90后此时也都噤若寒蝉,尽管有异议也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老胡足足念了30余条班规,其中不乏至理名言,可也有许多不近情理的地方。比如“不得把凳子放倒坐”,理由是躲在课桌下面肯定不会干啥好事儿。最后一条总结的最为精辟,“不得在教室中从事任何与学习无关的活动”。当然,老胡也知道同学们有苦难言,所以只好苦口婆心地一一解释原因。
接着老胡分析了当年的高考形势和同学们今后要努力的方向,可谓一针见血,切中肯綮,入木三分。薛松顿觉豁然开朗,如拨云雾而睹青天,困扰了他一个假期的迷茫也迎刃而解。不得不承认,老胡说话具有十足的煽动性,听得薛松心胸澎湃,热血沸腾,不禁感慨“这老师真不简单!”
七点的时候,广播里传出了悠扬的下课铃声。老胡微微一愣,显然是意犹未尽。于是他迅速俯身搬过讲桌下的凳子,接着飞身上凳,左手扶墙,右手快速伸出,手指随便一钩就拽下了广播线的插头,然后一跃而下,旋即又把凳子放回原位。兔起鹘落,十分干净利落。看着下面学生惊奇的神情,老胡双手扶桌,微微一笑,说道:“好,我再耽误大家五分钟时间……”
不等同学们反应过来,老胡又开始了他的“就职演说”。于是第一节晚自习便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