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圆归心似箭,人还在天上飞,这一路上就不停地收到好友、收藏家单南浦的N条“催归金符”短信:“着汤圆速速返京不得有误,钦此钦此钦此钦此钦此!”
一看手机满屏幕的“钦此”,李圆就抚胸口乐一会儿、愁一会儿。爷!至于嘛,不就是去香港,人家这不是犯了心脏病了嘛,缓半日都不成!
但是没辙,他紧赶慢赶也得赶回北京,因为那桩事正是他让单南浦办的,涉及到杨贵妃的DNA鉴定。在华清池出土的头发之外,李圆还得再找一项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证明四号女士金蕊的基因确实与杨贵妃的基因存在着难以否认的关系。
因此,李圆一下飞机,连家也没回,直接奔单家去了。
一进单家的门,李圆就吓了一跳。只见满墙挂的是形形色色的古画,地毯上还摊放着历朝历代的书法,一些长卷展不开,便裹着与画轴胡乱堆着。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凌乱不堪,一片狼籍。
“扇子!”李圆叫单南浦的外号,“你这是干嘛呢?”
他们这个文化收藏圈子里的人都管单南浦叫“扇子”,透着亲昵。而李圆呢,在这个小圈子里也有外人甚至李方都不知的大号,叫“汤圆”,形象贴切到了家。
“汤圆,可把你盼回来了!”单南浦嘴里嚷着,手中捧了两轴古画,从书房里探出身来,随手往墙上的开关“啪、啪”一按,客厅的顶灯和一溜壁灯应声而闪亮。
单南浦中等个头,不胖不瘦,眉目疏远。表面上神情萧索,绻慵散淡,典型的中式传统文人作派,远看恰似一株逍遥世外的白皮松。但此人生性极为活跃机灵,风趣谦和。待到近处交往,陌生人才知其博览群书,眼界广大,胸襟学养不在李圆之下,兼言谈机敏,与才子李圆机锋相交、打科插诨,正是旗鼓相当。相处到这个时候,看山不是山,世外白皮松成了庙堂里的镂雕玉琮,精明透亮且温润和美。因此,单南浦的人缘极好,朋友众多。
“你再不回来,可就得下个月才能见到它们了!我过些日子就要去香港参加拍卖会。”单南浦冲李圆努努嘴,“茶在那边,想喝自己拿。”
单南浦口口声声说的“它们”,正是李圆去西安前叮嘱单南浦专门搜集的高仿唐代古画。
绘画作品的复制印刷,历来是一项非常复杂、要求很高的艺术,它涉及刻版、造纸、油墨等多个行业的生产技术。不论中外各国,古代所有的艺术作品都只能借助于临摹方式进行传播,直到照相技术发明。
而中国画的复制印刷技术,早初以日本二玄社拨了头筹。二玄社曾经与台北故宫博物院合作,利用独创的照相技术和特制的纸张、印刷与装裱方法,复制了一批台北故宫收藏的中国历代名画,大获好评。著名的启功先生称二玄社的复制品为“下真迹一等”。而在某些专家看来,二玄社的“高仿”印刷古画似乎比原作更好些。因为许多原画因年代久远,画面晦暗浑浊,笔墨难辨,经过二玄社的特别处理后,这些已经含混不清的笔墨、笔触竟得还原,重现清晰原貌。
到了2011年,数字摄影、数字印刷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中国内地的北京故宫博物院,以及收藏中国古代绘画作品较多的上海、天津、辽宁、南京等著名的博物馆,几乎都利用数字摄影技术将馆藏名画录制为数字信息存储下来,由上海著名的大雅堂印制成高仿作品。
单南浦便收藏了许多出自二玄社、大雅堂手笔的北京和台北故宫、辽博、上博等名馆“高仿”印刷古画。前些年,李圆若无事,隔三岔五便要登门造访,强迫单南浦晒晒他的这批高仿古画。两位好友烹茶对酌,乘兴随意抽出几轴的印刷古画,挂在屏风上,秉烛夜话,东拉西扯,胡说八道,也是人生的乐事一桩。只是当时,李圆万万没想到,这些古画里竟然藏有鉴别杨贵妃基因的间接的重要证据。
“好的,我不客气,”李圆双手叉腰,站在地上四面环顾。在老朋友单南浦家,李圆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但见客厅正中一面天然桦木书桌,半米来宽两米多长,面子用刨子刨得光亮,打了些蜡,也不上漆,也不榫边腿,简简单单平托在四条胳膊粗的天然树根斗成的托架上。书桌上笔墨纸砚乱七八糟任意陈横。旁边设一小茶几,摆了木茶盘等茶具。再过去就是两张并排的单人红木沙发,垫着成套的浅蓝仿清宫样式团花緙丝坐垫、靠枕与扶臂。让人看了就不由坐上去翘二郎腿喝杯茶,歇息歇息。
李圆的目光划过四壁、地上、桌上的字画,挺了挺肚皮嚷道,“画在哪儿呢?”
这架势,倒不像是这家的客人,而是正版的主人。
“你等等,我收起来了,”单南浦人影一闪,缩回书房,一眨眼功夫便抱了一摞画盒出来。
“汤圆,这些是你点过名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唐玄宗马球图》,据说,都是唐画。”单南浦将画盒一一放在桌子上。
李圆凑上前,先看了看盒子上的贴签,选出《虢国夫人游春图》那个樟木盒子,揭开,从里面取出画轴,就着台灯,在桌上展开。
单南浦一转身,不知从何处拎出一只小手电,递给李圆。李圆接过小手电,轻轻一按,一道光束便直直打在浅赭黄色的画卷上。
“我说,汤圆,你要这些假货做甚?”单南浦抄了手立在一旁,看李圆一本正经地端详仿古画。
“是不是最近要写什么论文?”单南浦喜欢刨根问底。
“不写论文,帮朋友鉴定一下古画的人物细节,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李圆心不在焉应了一句。他的脸几乎贴上画卷了。台灯的光线不很亮,既便打了小手电,他仍看不清画中虢国夫人的眉眼细节。
单南浦怎肯轻易放过李圆?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再长,你也得跟我说。”
李圆咧嘴笑,圆脸上尽是光,却仍伏在画卷上,“扇子,瞧你这脾气。”
单南浦也笑,“我若不跟你急,你还不得拖上十年八年,猴年马月的,才告诉我。”
李圆从画卷上抬起头来,笑咪咪冲单南浦眨巴眨巴眼,“好吧,”他搓搓手,然后打了个“OK”的手势,说,“帮我收起来。”
单南浦闻言立马将画轴卷好,用丝带扎好了,放入盒子中。在灯光的阴影中,他一双眼睛荧荧发亮,期待地望着李圆,仿佛望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是不是给我找到了大买家?”
这话把李圆逗得“扑嗤”笑出声来,“扇子,你财迷啊!”
李圆一扭身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随手抄起茶盘上新沏的一泡茶,呷了一口,才慢慢说道,“我正在给虢国夫人认亲戚。”
“哦?”单南浦挠头,“我怎么愣没听明白?”
李圆抚着圆肚皮眯了眼,道,“且听我细细道来。”
“喳!”
“先跟你说,别急啊,这故事老长老长,急不得。你得好好听。我们从十六世纪伟大的天文学家哥白尼说起……”
“虢国夫人与哥白尼是亲戚?”
“哎!刚才明明说了,叫你别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