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男！”小四脱口而出，声音很低。
“没错，是我。刘先生果然心思细腻，好记性！”那声音又响起。
小四没有猜错，说话的正是眼镜男。而小四听闻，顿时暗骂自己多嘴，真恨不得抽自己几下大嘴巴子。
看来躲是躲不掉了，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小三心暗忖。于是他牙一咬、心一横，从矮墙后站起身，走了出去。见小三走出矮墙，小四惊讶地张大着嘴巴，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震惊之后，他犹豫了半晌，听到眼镜男又在请自己，只得一脸苦情、极不情愿地原地站了起来。这一站不要紧，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他惊呆了。
一道矮墙，分隔了两个世界。矮墙的一边月朗星稀，白色的月光笼罩四野；矮墙的另一边却是低云密布，地上全是斑驳的阴影。月光明亮的一边，站着面容憔悴的小三小四哥俩，像一对柔美纯洁的天使，被无比强大的邪恶势力驱逐到天涯海角，精疲力竭，没有半分回击之力；月影婆娑的另一边，一支戎装队伍整齐地排列着，就像一群沉睡了许久，未曾见到日光的恶魔，憧憬着柔弱的天使们的最新鲜的血液。这支队伍目测有七八十人，身上并不是现代的军服，而是三四十年代的戎装，没有任何现代的气息。时间仿佛倒流到了大半个世纪之前，一股前世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让人有点恍惚。
这队人站在阴影之中，脸上全是或明或暗的光线和阴影，完全看不清他们的表情。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居然也是个熟悉的身影，让小三和小四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个人就是清早出现在旅馆的铁面军官。铁面军官直视着前方，一副招牌式的面无表情，石化了一样地连眼睛都一眨不眨。站在铁面军官身边的就是那个眼镜男，他换下了做工精致的意大利西装，穿上了与大部队同样的军服，一改往日青年才俊、商业精英的气质，摇身一变成了部队的文职副官。唯一不变的是他那面带微笑、目光游动的样子，还是那么地谦和有礼，还是那么地春风得意。这份活色生香存在于这个死去的时空中，与其他人的僵尸一样的扑克脸、毫无生气的呆滞眼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宛如一朵红色的莲花独自盛开于漆黑的沼泽。小四看看眼镜男，觉得他的笑容可掬却尤其令人毛骨悚然，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腾而起，通过七筋八脉，直冲太阳穴。他激灵灵地打了几个冷颤，胳膊上不由地起了好一阵子鸡皮疙瘩。
“李先生、刘先生，两位别来无恙啊？”眼镜男笑了笑，无比优雅地说。
小四在心里暗骂眼镜男是个贱男，必遭天谴、万劫而不复，却还不忘保持风度、故作从容。不等小三反应过来，便淡定优雅地说：“多谢方先生记挂。我们都挺好，挺好，一路收获很丰富。”话还没说完，他觉察到眼镜男正扫视他的衣服裤子，他被看得多少有些不自在，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灰头土脸的状态可不太好。他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一眼上衣，衣服上都是厚厚的土，那是刚才在矮墙后面蹭上的，裤子上破了几道口，那应该是在月前街一号的时候被碎玻璃划开的，皮鞋上也是一层的土。小四心里暗自叫苦，这一路奔波确实辛苦，把人折腾得够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惨不忍睹过。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不拍还好，这一拍，衣服上的泥巴便扑簌簌地往下掉。小四顿时觉得更尴尬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刚从矿井里爬上来的矿工，又好像一个刚刚和完泥巴的建筑工人，总之颠覆了他平时山清水秀的文艺青年范儿。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把话题扯开：“内心丰富才是人生追求的方向。科学考察嘛，条件艰苦是家常便饭。我们习惯了，都挺好！”
眼镜男会意地笑了笑，不说话，毫无声息地退到一边。没有人再说一句话了，连狗也不叫了。一切都很安静，大家好像很默契在等待着什么。小三和小四相对看了一眼，也没说话。过了很久，从队伍尽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不多会儿，两个士兵架着一个人，从后排走上前来。被架着的的人应该是被折磨过，虽然还有气息，但已经非常虚弱，双脚时常踩不到地面，基本上一路是被拖着过来的。他们越走越近，在时明时暗的月影下，两人渐渐看清了被架着的人的脸，也是一张熟悉的脸——旅馆的小伙计！小三和小四吃惊的程度，要远远高于看到铁面军官时的受惊吓程度。小伙计面色苍白、神色不安，他好不容易抬起头来，一眼看到小三和小四站在墙边，喉咙口轻轻地啊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绝望，语不成句地说：“你、你们……为什么……”便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了。那两个士兵走到铁面军官身边，把小伙计往地上一扔。小伙计痛得干哑地哀嚎了一声，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坐在地上直喘气，并且再也不多看小三和小四一眼。
“文小涛，你这个身子骨也太弱了！这样怎么能够协助大将军呢？几个闪电战就得挂了……”眼镜男扶了扶眼镜说道，言语中充满着挑衅的意味。
“不该说的不用说了。”铁面军官冷冷地冒出了一句，打破了沉没。他还是没有表情，似乎连嘴角都没有牵动一下。这样看似轻描淡写、不带任何感情的一句话，却显示出了实足的分量。眼镜男明显地紧张了，甚至有点发慌，他眉头一皱、身子一抖，很服从地应了一声便安静地站到边上，不再多说一句话。
铁面军官看了一眼小伙计，又抬头看了一眼月亮，继续说：“文涛，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这原本是好事。但你一定要记得，不要让善良冲昏了理智，做出错误的决定，这会要了你的性命。你为什么到现在都记不住这教训？”说着，他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刺刀，走上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