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山直挺挺地站在我身后，他金黄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很耀眼。我只能斜眯着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知他是一脸愧疚，一脸难过，还是一脸愤怒地在看着我。
我扶靠住河堤上的护栏，不禁打了个寒颤，难道还真的不能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
可是他自己那么坏，我说的本就是事实，而且大白天的，难道还怕他不成？
我挺了挺胸膛，说：“你这个卑鄙小人，害得我那么惨，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遇见你，是我倒霉。哼，还站着干嘛，你不知道这钱塘江是专门等着你这种人跳的吗？你赶紧跳啊，恕我不奉陪了！”
我不敢再看他，怕他会伤害我，于是说完转身就走。
“对不起，”他说，“是我对不起你，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我好像被雷劈了一样，迈不开脚步，傻愣愣地定在原地。他竟然向我道歉？他竟然承认自己的罪行？他竟然良心发现了？
“真的对不起，我确实把你害得挺惨的。但是我也有苦衷……”
“你有苦衷？你也敢说你有苦衷！”我终于回过神来，暴跳如雷。
“我冤枉你了吗？啊？你说，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曾经在这里，就是在这里，和一个女孩卿卿我我？”我激动地挥着手臂，指着他曾经的犯罪地点。
“你搞搞清楚，是你冤枉我，害得好朋友误会我，害得我被别人说闲话。痛苦的是我，被伤害的是我……你，你竟还大言不惭，说什么苦衷……”
我话语声中已经有点哽咽。对我来说，背后骂人是很爽快的，但你一旦让我当着他的面训斥他，我就不行了，就很容易想哭。因为，在这些痛骂声背后委屈的人是自己。
他一脸歉意地说：“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冤枉你。可是，我真的是很爱任宋的，我真的不能失去她，我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因为，我确实想不出其他让她原谅我的办法了。”
“那你就能这样冤枉我？你口口声声说你爱她，那你还劈腿？”
我很气愤，他竟然还在那里信誓旦旦地说着他爱任宋，真是死性不改！我不想再听他没有诚意的废话，决定离开。
“事情不是那样的，我其实早就想和那个女孩分手了。你好好听我解释，好不好？我真的想诚心诚意地向你道歉，跟你说声对不起的。”他边说边拉住想要离开的我。
我的手被他抓得有点紧，很用力才甩开了。我怕他有过激的行动，只好冷冷说道：“好，我给你一次机会，我听你说，看你有什么理由！”
“其实，那个女孩是我高中时候的女朋友，现在她就在这边的师范学院读书。可是，上大学后，我第一眼见到任宋，就喜欢上她了。我觉得，我和任宋的相遇就是一种缘分。那时，我正在学校食堂……”
“这一段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和任宋相遇的经过。”我打断他的话。
他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任宋会和我说这件事。
“你明白没有，我和任宋曾经就是那么好的朋友，无事不分享。只怪你，拆散我们！”我说道。
“好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拆散你们，但是求求你这个好朋友也别拆散我跟任宋，好不好？我真的很爱她，不能失去她……”他又开始表明心意。
“好啦好啦，不要来来去去都在掏心掏肺地说有多爱啦。你不是要解释，快点讲，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废话！”我有点不耐烦他了。
“我和任宋可以说是一见钟情，相比之下，高中遗留下来的那段感情，已经让我觉得没有什么味道了。现在想想，自己以前高中的恋爱，似乎只是因为寂寞，外加叛逆的情绪。所以，我早就想和她分手了，只是每次她见到我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兴奋劲，又让我狠不下心来伤害她，因为，她真的是那种特别软弱的女孩子，又容易冲动，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哎，都怪我了，我真的很婆婆妈妈，不敢下手，所以才会让你撞见那种情形。其实，我早就想跟她断了的，只是想慢慢来，让她能平静地接受。”
“我看你是喜新厌旧，有了新欢之后又舍不得你那回头草吧。明明就是劈腿了，还……”
“我敢发誓，我——李默山，对任宋绝对是一心一意的。就算你逼我跳钱塘江，不让我喜欢她，我对她的心还是不会改变的——”
他突然跳起来，信誓旦旦地对着钱塘江嘶喊起来。
我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改口道：“那你可以好好解释给任宋听啊，你用得着那么恶……，用得着冤枉我吗？”
本来想说他“恶毒”的，不过看他情绪这么激动，我还真有点害怕。
“任宋，我李默山这辈子不能没有你——”他又喊了一句。
喘气的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了起来。
他竟然抽烟？我有点惊讶。我接触了他那么久，还真没发现他好这一口。
他慢慢吐出一个眼圈，缓缓说道：“很奇怪吧，看见我抽烟。其实，这也是刚刚染上的习惯。就在任宋不理我之后，我真的很难过，我很受不了没有她的日子，所以……有点抓狂了，只想能让自己手头不闲着，以减少心头的烦躁。”
他很娴熟地把烟灰轻轻抖落，接着说道：“我后来还是发现自己忘不了她，所以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她回心转意。但是，任宋要是知道我和她在一起时，还去见别的女孩，她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所以我一定要推翻你说的话，所以我只能说是你诽谤我了。当然，我这么说了，也总得找个理由说说你为什么诽谤我嘛……”
他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神情，好像很满意自己的计谋。
看着他悠闲地吐着烟圈，我忍不住狠狠地推了他一把，真想把他推到钱塘江里。
“你也太狠了、太没有良心了，我是任宋最好的朋友，你就忍心冤枉这么无辜的我？你怎么能编造出这种事情来坑害任宋、坑害我？你简直是太无耻啦！”我怒道。
“真的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发火嘛。”他定了定脚步，又有点犹豫地说：“老实说，那时是你让她离开我的，所以我心里挺恨你的。而且，从一开始认识你，我就觉得你挺讨厌的，特别是你以前毫无顾忌地笑话我的名字，所以，所以我……”
“所以，你就顺便报复一下我，是不是？”我瞪着他说道：“作为一个男人，你也太小心眼，太记仇了吧，一点男人的度量也没有。我真搞不懂，任宋怎么会喜欢上你呢。”
“你不懂，你又没恋爱。要知道，喜欢一个人，有时是不由自主的。”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真的很喜欢她，我真的不能失去她，你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不懂，我也是过来人。他未必也太小瞧我了，不行，我要打击打击他。
我说：“那么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你就不怕我去告诉任宋？我跟你说，我也不能失去她，失去她这个好朋友。何况，你就是一烂人，一个坏心眼、手段毒辣、不值得她留恋的超级大烂人。你觉得我凭什么会帮你呢，为了你的钱？”
他说：“钱不是什么问题。当然，最主要的是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你并不是那么小气那么爱计较的人，而且你肯定也是为了任宋好。既然我这么诚恳地，还专门跑到这里向你道歉了，我也已经……”
“专门跑到这里？对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跟踪我？”我打断他的话，突然奇怪他怎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不是，你别误会。我只是今天早上在校园里见到失魂落魄……看到你挺难过，挺失落的，就觉得我自己做得挺不是回事的，就想跟你道个歉，所以一路跟着你到了这里。然后听见你在发泄，也不好意思过来打断……其实，说实话冤枉你之后，我也很内疚，觉得自己出招太重啦……”
他看见我瞪着他，停了下来，又陪笑道：“是我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宽宏大量，成全我和任宋嘛。求求你了。再说了，你也不想再见到任宋伤心难过的样子吧。”
“那你好意思这样让她蒙在鼓里，你好意思让我一直被她误会？”我当然不服气。
“你也知道任宋的脾气，她好不容易才相信我，跟我和好，所以，现在这事是千万、千万不能让她知道的。爱情是自私的，友情是常有的，你就暂时忍受一下，等以后时机成熟了，我保证一定会为你平反，追回你们的友情的。求求你了，帮帮我嘛。我真的不能没有她，真的。求求你了，失去她的话，我会疯掉的。”
爱情是自私的，友情是常有的，他一直在强调她是他的唯一。我知道甜言蜜语一直是他的拿手活，但是我却从未见过他以这种诚恳的语气去求别人。为了留住任宋，他确实煞费苦心。我虽然不伟大，但是他说对了，我很善良，我不能不在自私的爱情面前做出让步。
我犹豫了很久，才说道：“反正都和任宋闹僵了，我现在也没有心力去挽回什么。我暂时可以答应你，但是你一定不要忘了自己说的话。还有，要是你以后做出一点点对不起任宋的事，你就死定了。”
我看了他一眼，他垂着头，看着手里的烟一点点燃尽。
过了许久，他才抬头说道：“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你很伟大。当然，这也衬托出了我的无耻。对于给你造成的伤害，我会补偿精神损失费……”
“谁稀罕你的臭钱啊！你以为我是为了你的钱才帮你吗？你别把我看得那么低……”
“好好，不提钱，不提钱，我知道你善良，你人好，你伟大。是我错，是我错。”看到我暴怒，他赶紧出言道歉。
我扭过头闷哼一声，不理他。
听到他又一次说我伟大，我真的有种想笑的冲动。我怎么够得上伟大，我曾经心里不知有过多么坏的心眼。我曾经想着他们会决裂，想着我会看到任宋绝望的样子。但我知道，我还是善良的。一个人，不管你心里有过怎样恶劣的念头，只要你的真实行动不坏，只要你仍旧不忍心实施你的坏心眼，你就还是善良的。这就像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上是说得尖酸刻薄不留情面的，但却打心底地希望你好。
我打心底还是希望任宋能够好好地爱下去。毕竟，李默山是真的很爱她的，这点我看得出。
他吸完最后一口烟，然后默默地走向远处的垃圾桶。
他走回我身边，神情有点沮丧。
他叹着气说：“说真的，我也很后悔，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离谱的错事。一想到自己去冤枉一个无辜的人，想到自己竟会有这么恶劣的时候，我就觉得很不安。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说：“你是一个很坏的人，你做了一件很坏的事。但是，你不是一个坏人。”
他愣了一下，又低下头，说：“你原谅我了，但是，我却不能原谅自己。这几天，我一直觉得愧疚，现在，我就更加觉得愧疚了。我一直在让你为我考虑，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为你……”
“谁说我原谅你了？”我打断他的话。
他惊讶地抬头看我，我的大眼睛已经瞪着他了。他还想说什么，但是没有开口。
我说：“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
他摇摇头，神情有点紧张。
“你是一个混蛋，超级大混蛋，大烂人，社会的渣渣，蛀虫……”我一边朝他大声地喊，一边挥起拳头打上他的胸口。
他先是自然反应地朝后退了退，抬起手拦住我。
我的手不能动了，就抬脚踢他。我的发泄有点失去控制。
他放开了我的手，不再躲闪，任由我发泄。
我慢慢地弯下身子，垂下挥舞的手臂。我已经累了，发泄得累了。
他没有说一句话。
我仍旧弓着身子，对他说：“你好歹还算个男人。一报还一报，我已经对你实施完报复了，你走吧。”
他没有动。
我直起身子，瞪着他道：“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不会告诉任宋的。你回去好好对她，要知道，她对你的爱，不比你少。走吧，你可以走啦。”
他还是没有动，只是看着我，沉默了一会，说道：“一起走吧。”
我说：“我自己会走。”然后就大步向前迈进，不理他。其实，我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滋味很不好受。
他跟了上来，说：“我请你吃饭吧，当作是赔罪。”
我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忍住了不让泪水决堤。
我想想说：“好啊，不吃白不吃。不过，你不能请食堂的哦。”
反正是他欠我的，他要还，我就收下，我何必客气呢。
他笑着说：“肯定不会，你放心吧。”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任宋呢，你今天没约她？”
我自然是怕她看到了误会。
他说：“这个周末她回家去了。”
说着，他已经拦了一辆出租车，将犹豫的我拉上了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