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时自卑有时自负,有时所向披靡有时寸步难行,活在这世上,谁能保持一个常量呦。我猫在时光的背阴面,静静地等待命运从黑夜拨向晴天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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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房间里看书,隐隐约约听到又有一些人进了门,大概是两、三个女生,外面顿时充满曼森充满骚气的声音。没过多久他们的吵闹以一个关门声收结,我出门看时他们都不在了。整个客厅冷气开得极低,浓郁的烟气像被凝结了一样聚集在沙发附近挥之不去,短短半个小时他们就消耗了一盒烟,我把空调温度调到26摄氏度,把窗户打开,把烟屁股收进垃圾筒。我坐在他们刚刚盘踞着的沙发上,环望四周,突然觉得收拾房间时设想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在客厅里铺凉席睡觉、坐在窗台上看书等等实现起来都有难度了,我为什么会有这感觉?我也不知道。就这么想着,我不自觉地把脚抬上沙发,调整了一下姿势,突然一天的疲劳感袭来,我很快地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不知夜里几点了,哥哥眼神涣散地瘫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半瓶啤酒,他伸出脚晃着我的肩膀,我猛地坐起来,挠了挠头,准备站起来回屋睡。
这时哥哥口齿不清地说:“你,要不要看看车!”
“车?你买车了?”我向窗外看去,果然一辆银白色的小轿车停在门口。
哥哥撑着扶手踉跄着走到门口说:“走,兜一圈!”
“啊?哥,可是你喝醉了……”我赶紧跟上去扶住他,很担心他一意孤行醉成这样还要开车。
我把他扶到院子里的长椅上,然后就跳到那辆在黑夜里仍熠熠发光的汽车前面,转了一圈真的是很帅气,我不由得赞叹了两句,但是心里想的是这车到底花了我们多少钱,养车还要花多少钱,当然我没有傻到现在问哥哥。
“你看我的车那么仔细,干嘛!你的车在那儿!”
“我的车?”说实话,当下我第一反应是哥哥帮我也买了一辆小轿车,当然这比较不太可能,但还是怀着这样的憧憬望向我哥指的地方,只见一辆自行车停在路灯杆旁边。走近看那是辆女士变速自行车,粉红色的,我最喜欢的颜色,我欣喜地转身望向哥哥,他扬手向我投来一个钥匙环,我打开锁,推车到路中间,一脚跨上,在这闷热的夏日晚上,我御风而驰,心情再没这么好过,我也越发觉得这个地方的神奇,它真的可以让我浮于现实,活在梦境里。等我骑了一圈回到家的时候,哥哥已经回屋睡了,我把车子锁好门锁好,躺在床上时嘴角都是上扬的,在这样的心情下睡觉,当真是一夜好梦。
开学在即,我决定以平常心对待学校生活,当然这只是自我安慰,实际上我已经觉得自己跟其他同学不一样了,那么我又怎么跟他们相处呢,特别是在这所学校里,我更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开学前一天晚上,哥哥突然到我房间,他坐在我的书桌前,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我。
“你那儿,还有多少钱?”
我如实地说:“之前存的,有三万多。你是不是有用,我把卡给你吧,我需要的时候问你要。”
哥哥大概没料到这么容易达成共识,他有些结巴地说:“哦、哦,行啊,你拿过来吧!”
我拿出钱包,哥哥则示意我把钱包递给他,我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背着他藏了大量现金,而是钱包里夹着我小时候和爸爸妈妈的全家福照片,但还是把钱包递给他了。他把唯一的那张银行卡抽出来问是不是这张,我点点头,他倒没有仔细瞧我的照片,却抽出所有的现金来又把钱包扔给我,然后坦然地对着我满是不解的脸说:“对于我们这种坐吃山空的穷学生来说,以后能省则省,你愿意跟着我就是说愿意受苦,知道吗?”
“哦……”
“以后我每天给你二十块钱,中饭我们都自己在学校解决,早饭和晚饭你来做,不要天天煎鸡蛋,去超市或者附近那个市场买菜,有别的需要用钱的地方你跟我申请,可以给你我就给你,知道了吗?”
“哦,那我们家还剩下多少钱?”
“就剩你这么多了。”我哥猛地站起身,他显然不想多跟我聊这个话题。“赶紧睡吧,明天别忘了做早餐。”他抽出一张二十块的拍在我书桌上然后就出去了。
“哦……”我没精打采地回答着,并不是想早餐这件事,而是深深地担忧我们没钱了怎么办这件事,想到明天要开学了,又担心怎么跟同学相处这件事……
闹铃响的时候恍如隔世,我赶紧跳起来像打仗一样匆匆洗刷完毕,然后冲入厨房做早饭,却发现没有任何的食材,就赶紧出门骑车找寻卖早餐的地方。附近一家咖啡店在卖三明治,我凑近一看,最便宜的还要卖八块,要是平时我肯定毫不犹豫地买了,但是我现在只有二十块,还是买其他的吧。我调转车头向菜场那边骑去,我想那里会有便宜点的早餐。
当我提着一袋包子两盒豆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了,衣服也湿了,哥哥正在洗澡,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大叫着跟他说早餐在桌上,然后我赶紧就着豆浆吞了两个包子,操起书包就骑车去学校了。终于找到我们班所在的位置的时候,班里已经坐满了人,很奇怪的是,明明都是新生,他们却像认识似的大声吵闹说笑着。我知道我之前的同学没有一个上这所学校的,于是掩人耳目地走进班里,在最后一排角落处仅剩的那个位置上坐下,头都没抬一下,只是用余光看到四周的眼光,发现他们窸窸窣窣地说着悄悄话。我并不想跟任何人眼神对上,打开书包抽出笔袋,然后一下子趴在桌上把头埋进手臂,装睡起来。
趴在那里其实并不好受,因为我紧张得不行,怎么会困呢,同时我又为自己逃避现实而自责,给人留下冷漠而不好相处的第一印象估计以后更没有人理我了……老师嘹亮的声音终于响起,我这才直起身子,我看到前排又有很多视线向我传过来,这目光里包含的信息量其实都差不多,但是我非常讨厌这种异样的眼光,因为不管这眼光的投射者是不是会孤立我,我首先就自我孤立了——我是没有父母的人,另外,我还有一个流氓的哥哥,而我是什么人呢?这一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开学第一天,除了班主任讲话和班干部选举就没有别的事了,而这些我都不感兴趣。学班长的时候全班炸锅了一样叽叽喳喳,各候选人登台做自我介绍和才能展示,有一个叫罗乾坤的人登台演讲的时候呼声最高,之所以记住了他的名字,是因为他从名字开始就让我反感,每个人生出来都是粉红色的一坨肉而已,他何德何能叫“乾坤”啊!他们家是有多狂啊,他父母是有多对他寄予厚望啊,一想到他的父母对他殷切期望着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切,有什么了不起!再看那个人手撑讲台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语气中透着自信和舍我其谁的样子,我望向他的视线也慢慢变得锋利,而他却神态自若地环顾四周争取跟所有看他的人对上视线,就在他眼光向我这边扫来的时候我迅速地望向窗外。不看他和瞪着他,我想还是前者更有杀伤力。
最后罗乾坤成为了班长,几乎是众望所归,除了我。而他成为班长之后,对班里大部分同学都非常好,也除了我。
如果说仅仅是班级环境险恶,那真的是低估了这所学校,对我来说整个学校生活都是水深火热的,因为我在校园的主干道经常碰见我哥、美仑、阿杰、曼森和光头他们,这伙人除了光头是高二的,其他都是高三的学生,明明是学业最重的时刻,却终日在校园里晃荡。所到之处轻则欺负低年级同学,常则寻衅滋事制造点事端,关键是老师对他们都视为不见,他们就更加作威作福无法无天。每次课间或放学我看见他们就本能性地躲着走,但是挡不住曼森他们眼尖,每次都是在人很多的时候大声喊我的名字,有时候我装作没听到想尽快溜掉,这时候光头一定会飞身把我拉过去。我实在不想被同学们看到我跟我哥他们相谈甚欢的样子从而产生我与他们狼狈为奸的想法,我在意气风发的我哥面前尽量表现得胆小怕事一样地局局促促,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好显得跟他们格格不入,也让他们对我失去兴趣而放我走。久而久之,同学们真不觉得我是流氓了,我倒觉得他们都变成了流氓。
学校有食堂提供午饭,但还是有很多同学自己带饭吃。我只去过一次食堂便不再去了,不点菜的话最便宜的套餐要十块钱,那样晚饭就没着落了。早知道我就不问我哥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了,现在知道了以后我怎么好意思再伸手要钱。午休时间,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在吃自己带的饭,其他人都出去觅食或者玩去了,我能吃的热乎饭也就泡面了,一开始吃碗面,后来干脆换乘袋装的在饭盒里泡,吃好后再把饭盒带回家洗。每天中午都去打球的一帮男生某一天因为主力脚崴了就结伴回班了,一进门他们就争相喊着:“什么味啊!谁这么缺德啊!在公共场所吃泡面!”很快他们发现是我在吃,一两个人登时缄口了,还有一两个大概是打球没打爽,好像我怎么惹着他们似的气呼呼骂咧咧地走到我桌子前,不说话的那些就跟着起哄,瞬间他们就包围了我的桌子,我的面才吃到一半,再不吃就泡软了,但是我察觉出了周遭的敌意,停下了筷子。
“呦!是你啊!泡面是就你吃的人觉着香,我们都不爱闻这味。”脸最臭的那个人先说话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接他,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他突然用脚使劲蹬了一下我坐的凳子,我的凳子刮着地板滑了一下,传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这声音吸引了班里以及路过我们班的同学的注意。臭脸男一脚踩着我凳子下面的横杠,一手推了一下我的头:“问你话呢!”
“我爱吃什么吃什么关你屁事啊!”就在他又一次试图拍我头的时候,我伸手啪地一声打飞了他的手,还撂出一句狠话,这一下子便激怒了臭脸男和他的哥儿们。
“怎么着!还想动手!是不是还想找你哥揍我一顿啊!”说罢他一下拉过我的饭盒顺势扣在地上,站在附近的同学慌忙跳开唯恐汤汁溅到身上。我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我的面,定在那里,我在反应现在是在发生什么事。
“告诉你,别以为自己有靠山,你那靠山不见得牢靠!对我来说开除你哥或者开除你,那简直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你以为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学校肯接收你们!以后小心点!对你们有好处!!”臭脸男见我不发作以为自己的话起到了震慑作用,我还是紧紧盯着我的面,很快其他同学以为没什么好戏看了都渐渐散开,臭脸男也准备回座位。这时我站起来,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紧接着转回来的是一张极其愤怒的脸,臭脸男盛怒之下一脚跺在我肚子上,我飞出了两三张桌子远,心肝脾肺肾揉成一团的疼痛感瞬间传遍全身。我几乎是发挥着人类的超能力忍住剧痛噌地站起来,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反击,但还没靠近他我就被几个同学又拉又架地劝住了,穿着裙子我无法把腿踢得太高,就只能使劲儿挣脱他们用手臂向臭脸男抓挠。还没够到他我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巴掌,我迅速地转正头用更加愤怒的眼神瞪着他,但是我的手脚却被更加严格地制服着,拉我的人都一副劝架姿态说:“好啦!好啦!别打啦!”这时臭脸男用手抓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抬起来轻蔑地说:“这次就饶了你!下次你给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句“老师来了!”的高声呐喊打断,脸臭男迅速回到座位,架住我的人却还不“松绑”,我大叫一声“滚!”他们才做鸟兽散。
班主任正好路过班门口,他看到这乱哄哄的景象大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没一个人回答,他看到教室后面的泡面问是谁弄的,全班异口同声“向微一!”
“下午上课前打扫干净。”班主任显然没有查清真相的意思,他明明看到我此刻已经忍不住泛出了泪花。班主任的不作为对那些同学来说就是一种纵容,他走后班里响起一阵阵旗开得胜的说笑声。我迅速地低头抹掉了眼泪,蹲下来把地上的面装进饭盒,然后从后门走出教室倒进卫生间的马桶里。看着这些打着旋被冲走的面我突然明白了当个流氓的好处,人人都怕你都被你欺负远远胜过你被人打被人欺负,想到这些,我的价值观突然对哥哥他们产生认同。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用舌头顶了顶有些开裂的嘴角,并试图散发出哥哥那种“老子谁都不怕、你们都得怕我”的眼神,还做不到,但是我的胸中已然有了不同以往的气魄。
我在卫生间待到快上课才走进教室,泡面味已经在高温蒸发和强力电风扇的作用下消失殆尽,我进班的时候听到有人窃窃私语:“找他哥去了,找他哥去了。”我索性将计就计,装作一副毫不在意胜券在握大仇将报的样子,我不会真的找我哥去,只是想吓吓他们。下午的数学课,肚子一阵阵抽着疼,我一度怀疑是不是哪里内出血了,又想会不会是饿的,额头上一直在盗虚汗,老师讲什么我根本没心思听。我趴在桌上看数学课本,大半节课的功夫就看了一整章,然后头一沉我准备休息一下,却听到老师突然点了我的名字,紧接着又点了其他几个人。
老师瞪圆了眼睛,用三角尺狠狠地敲着讲台:“上课你们睡觉!怎么那么会挑地方啊!老师辛辛苦苦在讲台上讲,你们都会了吗?来来来,都上来,谁把这道题解出来谁没事,解不出来的跟我去办公室!”要是初中的时候被老师当众这么训我肯定羞愧难当抬不起头,现在的我都跟人打过架了,被老师揪起来骂几句根本算不上丢人。我和三个垂头丧气看起来还没睡醒的男生并排站上讲台,老师的题目很简单,根本就是课本上习题的简易变形,我很快就解了出来,把粉笔头扔向讲台就准备下去,老师拦住我让我先站在讲台边上。我不知道老师演的是哪一出,反正我们四个依次写完就依次站在讲台边上,四个人中只有我一个人做对了,他让我回座位,对我讲话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上课尽量不要睡觉,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我点头“嗯”了一声就转身回座位,而那三个学生则被老师带走了。回到座位我不由得产生一种自豪感,因为老师训我的时候很多人都在窃笑,我知道他们想看我笑话,但是我没让他们看成,这就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