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季静静地站着,仿佛思考了很久,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沐风说:“我输了。”
沐风的笑依然如春风,漫天冰雪仿佛已融入这笑容之中。
雪还在飘,雨还在下,面摊上的火炉发出红彤彤的光,锅里炖着的牛肉正冒着热气,如薄雾,似氤氲,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如此天气,岂能无酒?”沐风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看着顾振作,微笑道,“顾大侠,可否与在下小酌一杯?”
“好。”顾振作看着他,也笑了。
言罢,两人踩着一地的雪,穿过街道,步入了房中。
“难道就这样放过姓顾的?”‘断手’吴央看了看呆立着的几人,沉声说道,“若非他当年出卖了穆大侠,导致了赤峰崖一战,我这十年又怎会过得这般凄苦难堪。我不甘心,我这条手臂可不能白费了。”
“那又能如何?”双眼黯淡的高储青说,“我的眼睛瞎了,你们难道也瞎了?我们之中谁有本事杀了那个少年?”
白季看着自己手中的月季,轻轻叹了口气,言语中带着辛酸与无奈,“这一代的年轻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若非大嫂及时敲醒,我们差一点就要相信他了。”胡大力深沉的眼中露出了忿恨与哀伤,“却没想到他会请来帮手,我们还是小看了他。”
“但无论如何他都得死,否则我们又如何对得起含冤而死的大哥。”梁通皱着眉,沉声道,“他也不可能一直都会那么幸运。”
许久,雨渐渐小了,雪夜也恢复了平静。
房内,一个火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两壶酒,两只杯。
杯中有酒,烧刀子。
“还是干衣服好穿。”沐风依旧一身青衫,说着坐下,开始倒酒。
顾振作举杯却未喝,目光投向火炉。
雪花从小窗缝隙轻轻飘了进来,又轻轻地落在了火红的炉子上,立即融化了。
雪花在炉子上融化,如此平常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看头?但此刻顾振作却仿佛看得痴了,沐风却一直看着他。
半晌,顾振作看着沐风,目光已变得很温和,他问:“你知道我在看什么吗?”
“雪花与红炉。”沐风也看着炉子上融化的雪。
“人的生命,无论长短,都像是这片雪花。”顾振作悠悠地说着,“它自天上洒下,历程千万里,很慢很长,但它飘落堆积的姿态却那么快速,不可能回头,也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便已经面临消失,故而又是那么短......”
他的声音中突然充满了苦涩与沧桑,“尽管它很美,熊熊炉火还是不由分说,吞没了它,一瞬间便归于空寂无有。”
“但它终究存在过,不是吗?”沐风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转眼间又有了笑容,“它只不过是来不及留下痕迹。片片雪花你挤我挪地争着投向艳色,也不过是一场无谓的追逐,但美,倒是真的。”
半晌,顾振作仿佛想明白了一个纠结已久的问题。他突然笑了,眼睛笑了,鼻子笑了,就连皱纹也笑了。他举杯,一饮而尽。
沐风也是一饮而尽,笑容如寒冬的暖阳,春天的和风,让这寒冬的夜一瞬间暖了起来。
顾振作的心也暖了,整整十年,第一次笑得这么愉快。他笑着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人都会变得很开心。”他又接着说:“因为你有一种魔力,一种能让人忘记烦恼的魔力。”
不可否认,世上真的有这种人,有一种很特别的能力,和他在一起,就连天大的烦恼也会抛开。
沐风无疑就是这种人,他在微笑,就像一个发光体,让人忍不住想要和他交朋友。
“我为公子感到高兴。”顾振作的眼眶仿佛有些湿润了,他说,“因为他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他闯荡江湖江湖多年,也交过不少朋友,但曾经的生死之交现在却都想要他的性命。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更没有人会理解他,就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没有给他。这种没有朋友的孤独,令人发狂的空虚寂寞,不断地啃噬着他的骨髓,啃噬着他的灵魂。
“我帮你,不仅因为我和剑峥是朋友。”沐风看着他,声音仿佛来自远方,却又那么真诚,“也因为我们是朋友。”
“你当我是朋友?”顾振作有些吃惊,“朋友”这个词离他已经很遥远了,甚至已成了他心里永远的痛。毕竟现在江湖上想要杀他的人并不少,有谁会愿意和一个随时随地都会被人追杀的人做朋友。之前沐风的出现与帮助,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剑峥。此时此刻听到沐风的话,他怎能不吃惊,但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期待,甚至是渴望。
“当然。”沐风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难道你不愿当我是朋友?”
“我当然愿意。”顾振作又笑了,眼中泛起了一种雾一样的液体,握着酒杯的手略有些颤抖。
“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沐风为他倒了一杯酒。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那么恨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顾振作的眼中又充满了哀伤与无奈,他苦笑,“我是被人陷害的,但悲哀的是我至今也不知道他是谁。”
“十年前,我和穆怀泩、梁通、胡大力志趣相投,义结金兰,人称‘江湖四侠’。相互扶持,同甘苦共患难,在江湖上也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生活艰苦却也过得快活。”顾振作的眼中充满了怀念,思绪也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眼光却忽然淡了下去,“直至我无意中遇到一人,武功惊人,谈吐不俗,性情洒脱。我与之一见如故,却没想到这竟会让我们兄弟决裂。赤峰崖一战,与南天堡的对决中,大哥死了,很多江湖朋友也受到牵连。”
沐风问:“他们认为这是你的错?”
“他们认为我与南天堡勾结,出卖了他们。”顾振作的眼中充满了苦涩,“因为我结交的那个人叫南天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