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振作有几分吃惊,又问:“如果我刚才杀了你呢?”
“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走。”杀人影说,“况且我知道你是不会杀我的。”
顾振作更吃惊了,“你敢肯定?”
“我当然肯定,因为我了解你这个人,别人若不去杀你,你自然也不会杀他。”杀人影笑了,反问道,“我不想杀你,你又怎会杀我?”
顾振作盯着他看了很久,轻轻叹了口气,眼中的冷意也渐渐消失,缓缓道:“我承认。”他不得不承认,影子若是想杀他,那么他此刻恐怕连尸体都已经僵硬了。在他转身抽刀杀“尖”的那一刻,后背是空的,杀人影若是这时出手,他必定在劫难逃。从杀人影的镇定与眼力来看,他无疑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顾振作想到这一点手心还会冒汗,他之前竟然完全没有提防杀人影。
杀人影在笑,就连脸上皱纹也轻轻地抖动着,仿佛看穿了顾振作的心。“刚才你好像忘了我的存在。”他又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杀人影不过是别人的影子而已,我想现在你也该相信影子是不会杀人的。”
顾振作仿佛思考了很久,他看着杀人影的眼睛突然说:“杀人影并不是影子,别人才是你的影子。”
杀人影的眼中露出了疑惑,他真的不大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每个人都有想要杀人的时候,其目的却不一定相同,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他们都是为了本身的需求。”顾振作又解释,“从这些人的身上,你看到了自己心里最脆弱,最暴力冲动的一面。当你想要杀人的时候,他们的行为已经消除了你心中的杀机,没有了杀机你便不会再杀人了。”
杀人影笑得更加愉快了,“他们已经替我杀了人,那我又何必再杀人?”
顾振作点了点头,“好像就是这样子。”
淡淡的雪光照在杀人影满是皱纹的面上,这一瞬间他仿佛又苍老了许多。轻轻地拉紧了衣服,瑟缩着,整个人充满了疲倦。
顾振作知道他此刻已经从一个传奇行的杀手变成了苍老的卖面老头。
他看了看顾振作,又看了看桌上已经没有热气的面,笑道:“面凉了,要不要为客官重新煮一碗。”
“就算你再煮十碗,他也不会吃的。”漫天雪花,一记洪亮的声音飘了过来,几条人影由远及近。
卖面老人微笑问他们:“几位要吃面吗?”
“这种天气吃着一碗热腾腾的面的确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一眼神黯淡的长衫人淡淡道,“只可惜我实在吃不下。”
卖面老人问:“为何?”
长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沉:“你恨不得扒皮抽筋的仇人若是站在你面前,就算是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我想你也会吃不下的。”
卖面老人点了点头,慢慢地走到了炉火旁,声音淡淡的,“以前我也吃不下,而我现在吃得虽不多只,但也总算能吃得下。因为我不过是一个卖面的老头,老得快要死了的老头,虽然还没有死,但和死人也没什么分别了......”
“他已经是个快死了的人,那你呢?”长衫人忽然转向顾振作,声音冷飕飕的,“你是不是也快要死了?”
顾振作的面色渐渐地变得比灰蒙蒙的天空还要阴沉,“我当然还活着,而且身体还很健康,一时半会是不会死的。”
长衫人又沉声道:“身体一向健康的人,死得也许别人还要快。”
顾振作沉着脸,眼中精光内敛,却未答。
长衫人冷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自嘲之意,“我高储青十年前是‘目光如电’,而现在却叫做‘有眼无珠’。”
他身边一手持狼牙棒的独臂男子道:“我十年前是‘快手’吴央,现在已经是‘断手’吴央了。”
一直站在后面的黑衣男子突然道:“枉我们兄弟如此相信于你,而你却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顾振作的脸色立即变了,眼中充满了沉痛之色,缓缓转过头来,苦涩道:“二哥,四弟,你们终究不愿相信我。”
“事实俱在,你要我们如何相信。”胡大力忿声道,“我只相信证据,大哥对我恩重如山,他的仇我非报不可。”
梁通没有看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神情却是那般决绝。
顾振作的心顿时像是被撕成了碎片,被漫天冰雪冻得生疼,直至没有感觉。
“穆怀泩大侠一事,因你之错,我们十年不得安生,这笔债今日也一并讨回。”一文士模样的人走上前来,眼睛如刀锋般锐利,“就由我白季来领教你的刀。”他说着从身上倏地抽出一柄剑,鲜红艳丽,如同盛开的月季花。
“十年了,人会变,它却没有变。”顾振作看着他的剑,叹了口气,低低道,“血色绽开时是不是还如月季一般美丽?”
“拔你的刀!”白季盯着他的手,“你人虽然老了不少,想必你的刀法却已经更甚当年。”
顾振作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不会拔刀的。”
白季不解,在场所有人都也都不明白。“为什么?”白季问,“我看得出你今天已非出手不可。”他说得极为肯定,因为他已断定顾振作一定会出手,否则等待他的也许只有死,而且十年恩怨已非愿不愿便可以算清的,但顾振作说出的话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顾振作说:“采花又何必用我的刀?”
“采花?”白季不明白。
“月季难道不是花?”顾振作看着他手中的那柄红色的剑。
“月季虽美,但很多人都忘了它的刺。”白季说,“它不仅会刺伤人的手,还会伤了心。”
“我已无心可伤。”顾振作的声音中充满了苦涩与哀伤,一个人若是经历了他所经历的事当然会无心可伤。
白季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房檐上挂着的冰柱,尖锐而冰冷,“但你却有手可伤!”
“它若是伤了他的手,我便要伤了它的心。”漫天风雪中突然传来一温和的声音。
青衫袂袂,温润如玉,如沐春风。沐风从屋顶轻轻跃了下来,面上带着春风般的笑,漫天冰雪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得温暖起来。
“你是谁?”白季想到他之前说的有几分像绕口令的话,语气一下子变得很生硬。
“在下沐风。”语气不卑不亢,温润如风,却听不出任何挑衅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