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利州城十外里,南城坡。
燃烧的夕阳下,燃烧的树林里,簌簌冷风中,沐风静静地观看着枫叶一片片落下。
叶落归根,叶落尚且归根。
人在天涯,根在何处?天涯浪子,又何曾有根?
沐风深吸一口气,淡淡一笑,纵身跃上一棵大树间缓缓坐下。抬眼望去,夕阳下一片火红,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沐风这才发现高出竟是这般景象,这完全是大自然最伟大的缔造与恩赐,这种美让人不忍亵渎。只不过如斯美景竟是鲜有人知,倒是可惜了这一番自然之神韵。沐风向来爽朗不羁,洒脱自然,但他坚信,此刻若是有雅士经过,那一定会惊叹不已,再为这举世奇观留下一个完美的瞬间。
沐风微微闭眼,享受着自然的清宁,忽然眼光一亮。
树林深处一行四人很快走了过来,在离沐风二十丈处停了下来。
冷风吹过,枫叶漫天飞舞。
一二十五六岁的男子快步走向沐风,呼吸粗重,脚步越来越快,手中握剑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但手却很稳,显然练了一手好剑。
沐风继续眯起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他已看出这个人很紧张,而且容易冲动,沉不住气。
果然,那人一来到树下还未站定就看着沐风,面上的神情很是高傲,说道:“我是来杀你的。”
沐风睁开眼,淡淡道:“哦。”
那人看着沐风的神情,有几分恼火,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却发现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问沐风:“那你为何还不下来?”
沐风道:“是你要杀我,又不是我要杀你,我为何要下来?”对付一个高傲且沉不住气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忽视,这种法子无疑是又快又有效的。
那人轻喝一声,脚上一跺便飞身而起,剑已出鞘,寒光一闪,猛地刺向沐风。
他一出招沐风便发现他的剑法很快,犀利带劲,狠厉无比,并且能够先发制人。拥有这样的招数,这样的剑法的人在江湖上无疑是个一等一的用剑好手,也不知有多少人已死在这剑法之下。
沐风笑了,他一直认为人在该笑的时候就要笑,而现在他想要不笑都不行,因为他已经看出了一些事情,一些别人不会注意也不容易发现的事情。那人剑法很高,而且应用纯熟,对敌经验丰富,但却因本人冲动易怒,往往就会露出破绽,有时候一丁点破绽都有可能会造成致命的错误,只不过这样的破绽一般人是看不出的。以往他能仗着这一点侥幸活着,只因为别人都没有机会看到他的破绽,但他现在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沐风!
剑风阴寒,那人的剑倏地刺向沐风的胸膛,只见沐风突然往前一扑,身体在空中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奇怪的角度猛地一扭,手中长剑以一个想不到的角度刺出。
那人忽然掉了下去,眼中尽是疑问与不甘。他的剑明明只差一丝一毫就刺进了沐风的心脏,却突然发现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似是不明白为何沐风会看得到他剑法中那一丝极其细微的破绽。这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剑法,这剑法曾经将不少江湖高手刺杀于下,他不相信就这么被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如此从容地破了,但他又不得不信。血丝从他的咽喉处缓缓渗出,红得刺眼,他很快便没有了生气。
沐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又缓缓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萧索,随即又笑了。刚才这一剑是他的智慧、判断力、反应力、速度与力量的融合,在剑刺出的一瞬间,他的剑与人是一体的。他即是剑,剑即是他,是一种“圆”,是一种“满”。
又有一人走了过来,三十来岁,脚步沉稳,面容沉静,整个人镇定自然。刚才他看得很清楚,之前那人的实力他也很清楚,他相信江湖上能够杀掉那人的绝对不多,而沐风却是在谈笑中一击毙命,那样的剑法,那样的沉静,那样的气度,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的独特。这种深不见底的感觉,无形中让他感到一种压迫,一种来自于真正的高手的压迫,这让他不得不小心。
沐风也看得分明,这人镇定自若,带着几分儒雅之气,明显受过良好教育,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从他的小心翼翼可看出定是受过严格约束,但武功却是不容小觑。
他走到沐风对面,淡淡道:“我是林知权。”
沐风眼中再次闪过一丝亮光,笑道:“沐风。”自我介绍是对对手的一种尊重,林知权尊重他,他自然也会尊重林知权,更重要的是林知权的一个简单举动已经证明了沐风的猜想。
林知权看了看地上已经僵硬的同伴,淡淡道:“他叫张智。”
沐风在听。
林知权幽幽道,“陇西三大快剑,他是其中之一,要杀他并不容易。”
沐风点了点头,张智的剑法的确够快,够狠,想要杀他也确实不容易,只是他太过浮躁,这一点已足够要了他的命。
“但你却杀了他。”林知权又道,“只可惜他好像到死也不明白自己犯了个什么样的错误,就凭这一点,他就该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
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像一潭水,平静深沉,没有任何的波动,“现在他死了,所以我来了。”话音未落,他突然静静地站在那里,长剑斜伸,静静地看着沐风,所有的精神力量都集中在一起。
沐风就站在他的对面,同样静静地看着他,眼却深了。
林知权不像张智,更不是张智,他已经从张智血的代价中吸取了教训,总结出了经验,所以他不会冲动,不会给沐风任何的机会。
明媚的霞光照在沐风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变化,仿佛这霞光亘古地停留在在他的面上,渐渐融入嘴角那淡淡的笑,直到那笑容消失。他握着剑,如磐石,如青松,同样亘古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