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油脂灯散出的黑烟薰得唐锋的眼睛有些难受,但他丝毫没有睡意。此刻他与顾青山坐在马粪火堆旁,听他说些陈年往事,听得津津有味,而且时时热血澎湃。
唐锋的判断没有错,顾青山果然当过兵,而且是两次从军,前后贯穿了十八年。他第一次从军是在家乡本地当的府兵,去过长安上番、打过匪盗响马;第二次,是大唐远征高丽朝廷发布募兵令,这时顾青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毅然从军,跟随着大唐名将苏定方踏上了高丽半岛。
那时顾青山是作为“募兵”从军的,称为“官健”,也就是大唐的职业军人。第二次的军旅生涯一共有十年,那留给他无限的回忆,也带给他永远的创伤。他亲历的大小战事数不胜数,光是能够载入史册的就有讨伐高句丽的平壤之战、与倭国的白江口水战、与草原九姓铁勒的天山之战,和大唐失去安西四镇的青海湖之战。他的足迹几乎遍布整个大唐的疆域,先后跟随过李勣、苏定方、刘仁轨、薛仁贵等许多名将。
最让顾青山激动与振奋的,是天山之战。当是时,神一样的薛仁贵“三箭定天山”,他和同袍们正如同童谣所唱的“壮士长歌入汉关”那样,真是一路唱着歌儿回来的;而最让他刻骨铭心的,也是薛仁贵带着他们打的那一仗——青海湖之战。
这是薛仁贵一生中最大的败绩;也就是在这一战中,顾青山失去了他的两个儿子与自己的左手。
然后,他就退役了。七八年前他带着伤心欲绝的老妻来到了白云里放羊,是这里最老的居民之一。至始至终,他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最多做过没有品衔的火长,连最低级的九品武官“队正”都没有混上。
火长,就像是现在的班长或是军士长。
两个男人聊天的时候,周氏就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静静倾听,手里穿针走线,给唐锋做了一顶羊皮风帽。
“来,戴上。”周氏笑眯眯的亲自给唐锋戴上了羊皮风帽,乐得呵呵直笑,“好孩儿,戴上帽子就暖和了,也乖巧了。”
唐锋咧着牙笑伸手摸了摸帽子,柔软而合适,最大的好处是将自己的板寸光头给遮住了。这个发型自己看习惯了没事,但白云里的乡亲们估计不这么想。
直到现在,这对夫妇仍然没有过多的追问唐锋的来历,这种无条件的宽容与信任让唐锋的心里充满了感激。这顶帽子,暖的不仅是板寸头,还有唐锋快要冰凉的心。
喝了几碗奶酒的顾青山眼睛倍亮,打量了唐锋两眼后点了点头就笑,“小刀,你可曾从军?”
唐锋微然一笑点了点头。他都能看出顾青山是当过兵的人,对方一个在军队里混了半辈子的明白人,会看不出来?
“看你这身板、这眼神,我便知道。”顾青山爽朗的笑,伸出右手拍打唐锋的肩膀,“真结实!你定是个好兵,一个杀敌如麻的精兵!”
“没有。”唐锋笑道,“此许过往,不提也罢!”
顾青山见唐锋不愿提及,于是也就不再追问,转而说道:“你今后作何打算?”
“当家的,为何说这些?”一旁的周氏急了,“不是已经说好,就请娃儿留在这里吗?”
“你少插嘴,妇道人家有何见识!”顾青山没好气的喝斥了一声,仍是笑眯眯的对唐锋道,“趁年轻,也好成家立业。说来,你想从事什么行当?”
“我不知道……”这一问,真把唐锋问得迷茫起来,他摇了摇头,“我孤自一人无家可归,文不成武不就更无一技之长……除了从军当兵,我一时想不出别的路子。”
“小刀,做何营行都可就是千万不能从军!”周氏急了,他可不想唐锋如同她的两个儿子一样,阵亡疆场尸骨都回不来。
“叫你别插嘴——去,添些奶酒!”顾青山老大不乐意的喝斥。
周氏无奈的起身,极是担忧的深看着唐锋,慢慢走去地窑打酒了。
“大叔,大娘也是为我好,您别凶她。”唐锋看着有点不忍。
“无妨,老夫老妻的已然习惯。一天不喝斥,她还难受。”顾青山说道,“我看你颇有能耐,沦落到了此处穷乡僻壤,兴许便就是你的命。既来之则安之,你意下如何?”
唐锋点了点头,“大叔,你是耆长,不知可否给我安排一些营生行当?”
顾青山眨巴着眼睛想了一想,一拍膝盖,“好!——你就先在白云里做个土兵吧!土兵虽然无粮无俸,但白云里是个商旅活跃之地,往来的商家都得依靠本地人帮衬,时时也有孝敬。当个土兵,温饱总不是问题。别的,再说!”
“可以。”唐锋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最直接的原因,他不想白吃白喝。
这几天唐锋倒是见过几个白云里的“土兵”,实际上他们就相当于是这里的“城管”,正式的名称叫“团结兵”,是朝廷允许边疆的地方村镇自行组建的小型地方武装,主要负责地方的治安、防御外来的匪盗,属于官府的聘用与管辖。
顾青山这个耆长,正是土兵们的顶头上司。七八十户人家的安全保障与这片商业地带的治安管理,就全着落在他和土兵们的身上。说到底,这还是个肥差衙门,没点本事和关系,还就进不来。
“那好,明日我就便你去见个人。”顾青山意味深长的笑道,“你肯定与他对味。”
“谁?”唐锋好奇的问。
“他叫邢云,是白云里土兵的兵头。”顾青山眯了眯眼睛,煞有介事的道,“是个颇有能耐之人。兴许,就跟你不相上下。”
“我?我不行!”唐锋就呵呵直笑。
“不必谦虚。你能用这东西一击杀了那条孤狼,还会没有本事么?”顾青山顺手拿出一把灰白的怪异短刀递到唐锋的面前。
唐锋接过来看了看,微然一笑不置可否。没错,当初他一丝不挂的在草原上流浪,就捡了块结实的石头打磨成了这把石刀。长不过二十几公分,一路上割草编鞋、捕鱼挖菜包括击杀那匹袭击他的孤狼,都全靠这把不起眼的石刀了。
“深藏不露。”顾青山一脸笑意,仿佛是试探,又仿佛是在怨怼。
唐锋仍是笑了笑,“大叔莫非是想知道我的过去?”
“不。”顾青山突然眼神炯炯的看着唐锋话锋一转,“你天生就是个当兵的料,逃也逃不掉。”
唐锋略微一怔,然后看着石刀秃钝的刀锋淡然的笑了笑,没有答话。
其实他心里已经是翻腾不休。因为自从来到大唐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唐锋的心里没有一刻断绝过对军队的思念,他也一直都把自己当作是一个兵,仍是某军区特种大队刀锋特勤小组、代号“小刀”的那个兵!
顾青山的话也许并不准确,唐锋并非天生就是个战士;但是至从他从军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了一辈子都是一个兵;哪怕他脱下了军装离开了军队,骨髓里留下的军人烙印,也永远无法抹去!
“早点歇息。”顾青山伸出手,拍了拍满副心事的唐锋的肩膀,说道,“明日与我去见邢云,领取你的武器袍甲!”
还有武器装备发放?印象之中的“唐刀”可是美仑美奂!——唐锋的心里,突然充满了期待!.[新书,求收藏,求养肥。每天保底二更,海量存稿更新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