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并不知道含笑辞职的事情,她晚上加班回到家竟然发现一向作息习惯十分正常的含笑还在捧着一大桶冰淇淋在看电视,她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于是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十来分钟就是十点,跟刚才看到的相差无几。
这完全激发了她少之又少的好奇心,她放下公文包,凑过去坐下,满脸惊讶地问:“今儿晚上的月亮是方的吗?一向奉承早起早睡原则的夏含笑竟然还没有睡?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含笑含着一口半融化的雪糕,含糊不清地说:“打今儿起,我就是一无业游民了,所以彻底大放松。”
忘忧更加惊讶了,“该不会是薛希茗那厮新官上任,公报私仇把你给解雇了吧?”如果真是那样,薛希茗也未免太小气了。
含笑好笑地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既然我俩是和平分手,也就不存在任何方面的恩怨,何来的公报私仇?再说你跟他相处那么多年,也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啊。”
忘忧撇撇嘴,反击道:“你对他还不够了解吗,最后还不是一样怀疑人家。”
“那根本是两码事。”
“少狡辩,说穿了你就是不信任人家。”
“我相信他,更相信我亲眼所见的事实,好吗?”
“你那么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不怕自己的眼睛也欺骗了你?”
含笑沉默下来,忘忧说的也不无道理,她的决定确实是太冲动了,或许薛希茗真的是无辜的。可是她又害怕再次靠近他,而令自己伤痕累累。一时之间,心里七上八下,矛盾至极。
忘忧语重心长地说:“姐,我并非要苛责你,而是惋惜你们这一段轻易被放弃的感情,你扪心自问,在这个世界上,你还能遇到一个像他那样无条件对你好的男人吗?即便某一天真让你给遇上了,你是否确定自己还能够爱上对方?”
现实中相爱的人是有的,但一厢情愿的人更多,到头来,不是我爱你就是你爱他。我们在爱情里不断地绕着圈,却始终到不了幸福的彼岸。所以当你遇到一个可以与你相爱的人,你无论如何都得珍惜。因为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很难再重新拥有了。
含笑还是无言以对,只好继续沉默。忘忧说的她都懂,可她就是做不到心无芥蒂地重新接纳那份不再单纯的感情。薛希茗很好,好到让她舍不得松开双手,可是她不能忽略掉彼此之间根本不可忽视的裂痕。
忘忧看见她默默无语,拎起公文包进了卧室,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剩下的,只是含笑想不通的,若她想不通,她劝也没用。
含笑最后还是没有跟薛希茗和好如初,相反,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当然,她下的这个决定,是有导火线的。
在某个阴雨连绵的傍晚,她正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却发现冰箱早已空空如也,无奈之下只好撑起伞走去附近的超市添置些东西,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附近的超市因为装修而停业了。她迫不得已,只好打车去了较远的超市。很久以后,她还会忍不住想,如果那一天她没有去那家超市,她想自己不至于那么恨薛希茗的,然而造化弄人,她偏偏去了。
她挑选好了食材,又跑到水果区域去挑水果,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她抬头一看,正是薛希茗。他的身旁站着一个高挑秀丽的女子,袅袅婷婷,风姿绰约,正是杨莦。他们俩动作依然如以往一般亲昵,就像热恋中的爱人。他们只顾着说笑,并没有看见夏含笑。含笑将身子步步后退,隐藏在高高的货架后面,看着他们欢乐的表情,忍不住冷笑一下。
不是说杨莦是他姑姑么?她的半个身子都贴在他的身上,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亲密相处的姑侄的么?他若要骗她,都不会编一个像样点儿的理由吗?她又忍不住怨恨自己,明明已经分开了,关于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介意些什么。如果她能够保持着相当的风度的话,那么她就应该从容地走过去,自然而然地跟他打个招呼,若是心情再好一些的话,还可以顺便聊聊天气,谈谈人生。可是她做不到,她甚至不想面对他,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便是逃离,逃离这里,事实上她也真的这样做了,她甚至没把自己挑好的东西拿去结账,就两手空空地冲出了超市。
她茫然地走在大街上,脑袋乱哄哄的,就连寄存在储物箱里的雨伞也忘了拿出来。如丝的细雨飘落在她的脸上,温柔绵密,凉凉的,带走了最后一丝温暖,在这个盛夏的季节,她竟然感觉如掉入冰窖里一般冰冷。
她走着走着,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直到走到双腿麻木,再也挪不动了,才木然地蹲下来,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无助,她最后用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悲伤汹涌而至,她张嘴咬住自己的手臂,难以抑制地哭泣起来。
她最爱的薛希茗,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他怎么可以在伤害她之后,再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幸福得如刚从蜜罐里捞出来一样;他怎么可以一边强调着多么爱她,一边又在背后伤害她?
她在心底悲伤地低语,薛希茗,我错了,我错在自视甚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你眼里其实一文不值;薛希茗,你赢了,你赢在冷漠如霜,没有注意到我的心被你一伤再伤。
薛希茗,我也会难过,也会不知所措,可是我想,我再也不会自作多情了。既然你都不在乎,我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自己。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并没有注意到身旁渐渐停下的车子。喻梓陌打开车门走下来,看着无助地蹲在那儿的女子,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她的发丝在雨丝的洗礼下,早已变得湿漉漉的,脸颊埋在臂弯中,看不清表情,但间或传来的呜咽声出卖了她的情绪。她的裙摆因为蹲的姿势而拖在地上,脏兮兮的显得尤为狼狈。
他走上前去将她拽起来,她大概是蹲得太久,脚步有些踉跄,随后又抬起迷蒙的泪眼,像只受伤的麋鹿般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颤抖的嘴唇,湿透的衣服,冰冷的皮肤,还有万念俱灰的眼神,这所有的一切都令喻梓陌感到心疼。“含笑,你怎么了?”她依旧是怔怔地看着他,默默无语。
等不到她的回答,他攥着她的手,想要将她拉上车,可是她却拼命反抗,无论他如何柔声去哄,她还是像发了疯的小狗,发了狠般啃咬着他的手臂,毫不留情。喻梓陌虽然吃痛,却并没有松开手。含笑又抡起拳头打他,毫无道理可言。
喻梓陌良好的修养终于被她消耗掉,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耐性也即将消失殆尽。他用力地将她拉至身边,厉声喝道:“含笑你冷静点儿,到底什么事儿至于你这样折腾自己?”
含笑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她的脸庞上,配上空洞的眼神,看着有些吓人。她想要甩开他的手,却以失败告终,她终于放弃挣扎,喃喃道:“他不爱我,他再也不爱我了。”说完,又吃吃笑了起来,模样有些自暴自弃。
喻梓陌看她这个样子,心生不忍,于是又柔声哄:“含笑,咱们先到屋子里去好吗?你再这样下去会病倒的。”
含笑还是吃吃地笑,依旧喃喃自语:“他不爱我了,不爱我了。”
喻梓陌看不下去了,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痛苦地皱眉,他看见她终于将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才铿锵有力地说:“夏含笑,你给我听好了,他不是沧海遗珠,也不是蓝田暖玉,既然他不心疼你,你也没必要如此小心翼翼地将他捧在手心上,他不值得。”
含笑一听到有人非议薛希茗,也来气了,她疾声说:“他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跟我说这些?”他凭什么来否定她的爱情?
他并没有因她无礼的话而生气,“含笑,你即便哭天抢地,即便痛不欲生,他可曾心疼过你?心不软,则不乱,懂吗?如果你要走出他对你的伤害,你必须先挣脱自己对他的依赖。”
含笑听了他的话,如当头棒喝,顿时清醒过来。她愣愣地看着他,最后缓缓搂住喻梓陌的脖子,又不可抑制地哭泣起来。心尖处的疼痛让人窒息,她重重地咬住嘴唇,闭上眼睛让眼泪肆意地落下,而后哽咽着说:“喻梓陌,请你帮我,带我走出这片有他的天空,求求你。”
喻梓陌叹息一声,伸手摸着她的发丝,温柔地说:“含笑,我会帮你,我一定会帮你,可是你现在得听我的,咱们先回屋去,再这样下去可就要生病了。”
回屋?含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然后又四处张望一下,才发现这里的景物分外地熟悉,这不正是薛希茗现在住着的小区门口么,原来她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上一次遇见喻梓陌,就是在这里吧,他大概也住在这里吧。他看过她的狼狈不堪,看过她的丑态百出,却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包容她的任性,容忍她的无理取闹。做到这一切,对于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来说,已经相当难能可贵了吧。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感激他,信任他,依赖他,即使他们才刚认识不久,可是她知道,在这天地之间,在此时此刻,唯有他可以让她放心依赖。
喻梓陌递给她一个温和坚定的眼神,揽着她的肩膀带她上了车。在发动引擎之前,他对含笑低声说了一段话:“含笑,生活中总有一些让你难过的人,你若战胜不了他,那么就忽视他吧,总有一天,你会走出他所带给你的阴霾,总有一天,他会变成你生命中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在此之前,你要做的,就是令自己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含笑定定地看着前面的车头玻璃,雨刮在有节奏地刮着雨珠,不知疲倦。所有的过往不过如此,如果你想要抹去脑海里的记忆,其实是可以的,只要你愿意给自己一个晴天,只要你有坚定不移的信念,所有的疼痛,假以时日,一旦结痂,便不再是疼痛。
喻梓陌说得对,那些让她难过而她又无能为力战胜的人,不如就选择忽略掉吧。分别以后,总有一天,再如何重要的人,也终将成为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也许,她需要的仅仅只是时间而已。
虽然她曾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彻头彻尾地傻了一遍,可是她终有一天也会明白,让她誓死捍卫的,是尊严,而非爱情。
对于现在,她有太多的无能为力,她只好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句老话来安慰自己。
薛希茗撑着伞站在蒙蒙细雨中,脸色铁青地看着前面两个紧紧相拥之后又相偕离去的人,胸膛因为愤怒而不断起伏,握着伞柄的手又因为骤然施力而使得指节泛白,紧咬住的牙关轻易便可窥见他的极其隐忍。
那个男人,就是她不愿意听他解释的原因吗?她一直在强调他对她的伤害,那么眼前的这一幕又算什么?她将指责他的话说得铿锵有力,可是为何转过身又做些最为自己所不齿的事情?那个柔弱地躲在别人怀里哭泣的人,是他认识了八年相恋了七年伶牙俐齿任性倔强的夏含笑么?
他以为他们之间还有无尽的可能,可是她却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给他看,他们之间再无可能,这就是夏含笑的选择与决定吗?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真正的失去会是如此的疼痛,如万虫啃咬,如剥肤之痛,又如万箭穿心。
他身边的杨莦摇着头无奈地叹息,如果他们再回来晚一步也是好的,至少不用亲眼目睹这样令人难堪的场面,至少薛希茗不必饱尝万念俱灰的绝望。她张张嘴,嗫嚅一下,艰涩地说:“希茗,或许是一场误会呢,要不咱们上去问清楚吧。”
他缓过神,苦笑一下,“姑姑你是知道的,很多事情光靠一张嘴是解释不清楚的,再说,万一不是误会呢?那不就是,自取其辱了么?”
杨莦着急地说:“弄清楚真相总比懦弱地逃避强啊,万一是误会呢,那你跟她就这样子分开不显得可惜吗?你捂着心口问问,你放得下她吗?”
他深呼吸一下,恢复往常的神色,淡淡地说:“眼见为实不是么,算了吧,我不想再折腾了,若是神女无心,襄王有梦又有何用!”
杨莦哀其不争怒其不幸,“薛希茗,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输不起,你一光脚的还怕他穿鞋的,可你连争都不争,还指望人家神女有心,你滑不滑稽?”
痛楚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沉默半晌,用哀伤的语气说:“姑姑,你站在我的立场替我想一下,我上前去问,又能问出些什么来?你若是见过她恨不得跟我撇清一切关系的模样,大概就不会劝我上前去询问了。她从来就不信任我,我们重新在一起也只会是彼此伤害而已。如今她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我该祝福她才是,你说是吗?”
夏含笑,我不习惯祝福别人,但你会是我第一个祝福的人。
杨莦欲语无言。虽说旁观者清,可是旁观者对当局者的痛永远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她知道薛希茗的痛,却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痛,她不是他,不能以自己的想法来左右他,她只能看着他疼痛,却无能为力。
原来爱情如此伤人,若找不到对的人,所谓的天长地久又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