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由于几个大项目同时进行,忘忧的生活便变得愈发忙碌了。本来身居要职已经使得她分身乏术,现在其中的两个大项目还由她来做总负责人,可以说,她的时间每一刻都过得十分充实。
别人谈恋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黏在对方身旁,而她跟林渊谈恋爱,一周能见上一面实属难得。幸而林渊有他自己的生活,也支持她的事业,一直以来面对她的忙碌并无半句怨怼。
S市的冬天白雪纷飞,举目望去,均是白皑皑的雪,整个城市看起来显得美丽而冰冷。她站在公司的顶楼,双手抱胸站在寒风之中,眉头紧蹙,目光冷凝,正如这四周的环境,给人以冷艳的感觉。
Cindy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以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她的肩膀上已经沾染了许多雪花,显然已经就这样站了良久。
Cindy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唤她。忘忧闻声,转过身来,眉宇间带着一抹尚未来得及隐藏的落寞。Cindy走上前去,边伸手轻轻地替她拍掉肩头上的雪,边低垂着眼睑轻声说:“夏总,下一场会议还有大概十分钟就要开始了。”她知道夏忘忧最讨厌别人打断她的沉思,而且一直忙碌的她也难得如此忙里偷闲,可是提醒她去工作、安排她的日程是她的工作职责,她不会因为畏惧而退缩,而忘忧,终究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无论她再如何不满,也不会罔顾他人的尊严而当面厉声训斥,除非那人触及了她的底线。
果然,忘忧还是不悦地皱了皱眉,然而脸上依然保持着一贯的静若止水,只淡淡地道:“知道了。”
说完,她跨出脚步往楼梯走去。Cindy跟在她的身后,一边提醒着她关于与会的事项,“接下来的会议主要是讨论城郊度假村的资金问题,喻董打算跟弘高集团合作,但前提是弘高必须控股该项目股权的百分之四十,由于占股份额太大,喻总极力反对,其他股东好像也不太支持。”
忘忧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沉默着走路,故而Cindy根本不知道她是否有在听自己讲话,即便是听了,也不知道她是否有在思考这个问题,所以她说完以后便也跟着她一起沉默下去。她只是负责将情况转达给她,其他的,也轮不到她来操心,她自问也没那个能力去操心。
直到走完最后一级阶梯,夏忘忧才转过头,冷静地传达命令:“去我办公室,把左手边第三个抽屉里的文件拿过来,我先去会议室。”
她点点头说:“知道了。”
忘忧回到会议室的时候,股东们已经陆陆续续地入席,看得出他们对这个项目相当重视。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等待着喻国勋的发话。他的开场白很简单,寥寥数语便直入主题,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迫切。
讨论异常激烈,各抒己见,又各执己见,会议显得有些混乱,她一言不发地转动着笔杆,仔细地将股东们的讨论一一听进脑子里,到底还是反对的声音居多。
一会儿,Cindy敲门进来,忘忧向她打了个眼色,她立即心领神会地将手里的文件递给喻国勋。喻国勋不解地看着忘忧,忘忧终于淡淡地开口解释:“众所周知,若是资金不足,项目就难以顺利地进行,所以在项目尚未启动之前,我就联系了B市InC的张总经理,跟他谈论合作的事情,他愿意投入与弘高同等的资金,要求是控股该项目的百分之二十,而喻董手上拿着的,便是对方签了字的合约,只要股东会多数票通过,喻董亲笔签字,合约即可生效。”
喻国勋将合约详细地过目了一遍,所有的条件皆如忘忧所言,可他最终还是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提出疑问:“城郊度假村的那一个项目是人人都想争抢的香饽饽,InC那边怎么会愿意降低条件来跟咱们谈合作?”
忘忧笑了笑说:“这就是InC比弘高高瞻远瞩的地方,当然,他们这样做也是有目的的,他们想要跟咱们搭建一个长久合作的平台,以达到互利共赢的目标,所以,才没有像弘高那样趁火打劫。这样对比下来,与其让弘高一方得益获利,倒不如跟InC强强联手,共同发展。”
股东中的沈韶堔提出意见:“夏总,我不是要怀疑你的谈判能力,而是毕竟对方条件比别人降低了那么多,也不排除对方会使诈啊。”
“沈总考虑得周到,不过,InC的口碑素来很好,形象也很正面,若是大家还不放心。”她停顿一下,两手一摊,“大可以找咱们公司的法律顾问来审查一遍。”
忘忧的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沈韶堔的脸色有点铁青,想他活到一大把年纪,今儿却被一个黄毛小丫头将了一军,脸面难免有些挂不住。
喻国勋看出气氛的冷凝,赶紧出来打圆场:“忘忧的能力不容置喙,沈总的顾虑也不无道理,要不这样,合约先放我这儿,待律师看过没问题之后,咱们再讨论合作的问题,好吧?”现在谈论这个问题,无论附和哪一方,都会得罪另一方,喻国勋两方都不愿得罪,只好想出这个折中的办法来。
沈总脸色总算有些缓和,然而语气依旧恶劣,他斜眼看了忘忧一眼,说:“我自然没有意见,就希望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到时候别惹出什么岔子来才好。”
忘忧反唇相讥:“纵是出了岔子,沈总身娇肉贵,忘忧自然不敢奢望沈总能站出来跟我一起担当。”平日里,忘忧的性子最是不愠不火,无论别人如何激将都不为所动,可今日却总感觉心中有一股火气不断往上冒,想要压下,却有些力不从心。
沈总闻言,几乎气歪了嘴,他在喻氏摸爬打滚几十年,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子了,何曾试过被人这样奚落过?
喻国勋看见气氛渐渐变得有些不能控制,连忙出言隔断空气里流淌着的怒气,“好了,这件事再议吧,散会。”
看戏的人知道戏已结束,自然转身离场。
“慢着。”喻梓陌缓缓开口,一贯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成功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得到了满意的效果,他扯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语气依旧轻缓,“项目拖得越久,对公司的损失就越大,这个项目本是由我来负责,不如今儿就让我作出最后的决定吧。”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缓缓道:“我认为可以跟InC签约。”
沈总第一个提出异议:“喻总,此事非同小可,我不同意你的轻率行为。”
其他董事也纷纷附和:“是啊,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忘忧看着这样的局面,反而有了一种置身事外的打算。她官再大,撑死了也只是一个打工的,而他们,一个个都是集团的股东,这些涉及利益的问题,最好留给他们自己去解决。
喻梓陌舒展眉眼,笑得有些没心没肺,“沈伯伯先别动气,要知道,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与其拖着,还不如及早作出最明智的抉择呢,您说是吧?再说,今天可以解决的事情,也无谓等到明天才来处理,不如咱们现在就把那些法律顾问给请过来,好好剖析一下这份合同,再一锤定音也不迟啊。”他的话表面上是在安抚沈韶堔,事实上却在一步步地拆他的台。
沈韶堔看向喻国勋,喻国勋为难地回望他,最终还是决定听从喻梓陌的建议,叫了公司的法律顾问来审查合同。结局自然是合同并无漏洞,沈韶堔一时哑口无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喻梓陌手指灵巧地转动着笔杆,眉眼带笑地说:“喻董,这个合同没问题,至于要不要签,您是项目的总负责人,这个问题由您来决定最合适不过了。”
喻国勋沉吟一下,“喻总说得对,项目拖得越久,公司的损失越大,咱们现在就来投票表决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紧盯着喻梓陌的,这个臭小子,肩膀一歪就将责任全数卸到他的身上来。
这涉及到股东的利益问题,既然目前已经没有一个比这更完美的合作方案,他们自然表示赞同,于是,最后InC的合同以多数票而通过,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众人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于是纷纷离去,喻梓陌看见忘忧坐着一动不动,也故意留到最后,他走过去忘忧身边,凑近忘忧的眼前,得意地说:“怎么样,完胜,满贯,替你扳回一局,你是否应该感激涕零呢?”
忘忧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喻总怎么不说,是替自己稳固在喻氏的地位?”
“忘忧你真不识时务。”话虽如此,然而他的好心情并没有被她破坏掉。
她轻哼一声:“我若识时务,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千夫所指啊。”
听到这话,他不禁狐疑,“忘忧,你一向最沉得住气,怎么今天却破戒了?”
她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容易闹情绪,这也无可厚非吧?少见多怪。”
“是因为例假而闹情绪,还是因为含笑的信儿让你愁肠百结啊?”
她漂亮的眼眸一瞪,瞬间充满杀气,“你偷看我的信?”
他举举手,无辜地说:“我没有。”
“坦白从宽。”
“我真没看,是今早回来的时候,前台让我顺带捎上来给你的,我看那字迹甚是娟秀,于是大胆猜想那是含笑寄过来的信。”
忘忧松懈紧绷的神经,敛起锋芒,幽幽叹息道:“那确实是含笑的信,她说,她以为自己离开这里,很快就可以忘记薛希茗,可到后来才发现,原来要将回忆彻底擦干抹净,其实也并没有想象般容易。”
“就因为这事儿而影响了你的情绪?”
“梓陌,姐姐她说了,若是忘不了薛希茗,她这辈子都不会回来这儿。”
喻梓陌认真地看着她,良久,才伸出手指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好笑道:“夏忘忧你脑子锈了吧?含笑这辈子最重视的人不是薛希茗,而是你,所以,我断言,她肯定得回来。”
“喻梓陌,我不知道你哪来这样的自信,可是你实在太不了解含笑,她一直是个固执得不像话的女子,一旦下定决心,任何事情都无法撼动她分毫,她说不回来,那肯定也不是说说算的事儿。”
“我以为你放了一个长假回来,至少会想通一些事情,原来你还在纠结着这件事情。”他突然语重心长地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想要过的生活,你即便再如何珍惜含笑,也要尊重她的决定。再说,含笑若是知道你这样为她神伤,想必也不会安心。”
“你的话字字珠玑,可是终究难以说服得了我。”她的神色黯然。
“忘忧,我不干涉你的私事,可是上班时间你至少应该表现得专业一点儿,可不要让私人情绪影响了你的公众形象。”忘忧能力过人,只要她处理好该处理的事情,即便她的上班时间全都用来发呆,大概也没有人会出言责骂她。他之所以要管这些,不过是担心她一个人胡思乱想罢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真的因为私事而影响了公事,于是努力调整一下心情,仰起头说:“我知道了,喻总,我会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
喻梓陌拍拍她的肩膀,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会议室。
忘忧直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才缓缓地抬起头,双眸失神地盯着敞开的门口,外面忙碌的气氛终于感染了她,她缓过神,抹了把脸,强打起精神回办公室处理公事。
带着满腹心事去工作,时间果然比较难熬。她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已是感觉体力严重透支,她撑起疲软的身体,艰难地想要站起来,却感觉使不上劲,最后又跌坐在椅子上。她舔舔干涩的嘴唇,掏出手机给喻梓陌打电话,喻梓陌说他现在在城郊的工地上,正要回城。她没好意思打扰他,只好又打电话给林渊,林渊也刚下课,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当即就说过来接她。
忘忧挂了电话,在疲倦中挣出一朵笑容来,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原来她还是有最坚实的依靠的。
大概真的是太累了,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朦胧间看见一抹人影,温暖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发现她没有发热的迹象,又浅浅地舒了口气,微笑着呼唤她的名字。
她睁开双眼,虚弱地笑笑,感激地说:“林渊,谢谢你能来。”
林渊弯下腰,伸手抚摸她的脸蛋,细致的肤质让他舍不得松开手,然而他最终还是松了手,改为握她的手。他绽开温和的笑容,轻声道:“以后别说这样的傻话,来,我送你回去。”
忘忧点点头,想要站起来,然而却依旧使不上力,她苦笑一下,满怀歉意地说:“林渊,再等我一会儿吧,我使不上劲儿,让我缓缓。”
林渊紧张地问:“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无力地说:“只是感觉很倦。”
他在她跟前蹲下,温柔地说:“忘忧,来,我背你。”
“林渊,让我缓缓就好。”她看着他宽阔的肩膀,有些别扭地说。
“忘忧,我知道你一向刚强,可是,在我跟前,你不必那样,你只要做回你自己就好。”他不希望她连让他保护她的机会都不给。
她看着他,心底盈满感动,眼眸里泪光闪闪,眼前的这个男人,给了她最需要的关怀,给了她最适时的爱,她突然就感到不知所措起来,这样深沉的爱,不谙情爱的她,又该如何去偿还?
他的眼神跟语气同样温柔,“来,放心将自己交给我,我会好好保护你。”
她趴在他的背上,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她将脸紧贴在他的背上,柔软的衣服摩擦着她的脸蛋,有点痒,有点幸福,心底像沾了蜜一般。
公司里除了值班的保安,所有人已经走光,他背着她走进电梯,走出大厦,走上点着昏黄街灯的道路,他小心翼翼地背着她,轻柔的动作犹如对待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她将脸蛋往上蹭了蹭,最后贴在他的脖子上,然后轻轻唤了声:“林渊。”
“嗯?”他的声音微微上扬,以示疑问。
“如果这样一直走,是否可以到地老天荒?”她的声音十分轻缓。
他沉吟一下表示郑重,“忘忧,我不敢许你一个地老天荒的承诺,但我保证,只要我一天还活着,我就会一直陪着你,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要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
“谢谢你。”她闻言,不禁笑逐颜开。
“忘忧你要答应我,如果某一天,我再也无法陪你走下去了,那么,这一条地老天荒的路,你一定要坚强地走下去。”
忘忧心底隐约有些不安,可是最终还是选择乖巧地点点头。有一句话她藏在心底最终都没有说出来:林渊,这一条地老天荒的路,除了你,我不想让任何人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