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是生机勃勃的。
是温暖的。
是充满希望的。
是带着青草香气的。
是悄悄萌生情愫的季节。
总的来说，是一个美好的季节。
但是洛郁离的这个春天，是懵懵的。
带着惊吓的。
是一个失控的春天。
总的来说，是一个充满意外的季节。
原本披星戴月赶路的他，在客栈整整休息了一天没有出门。窗外人来人往，空中白云悠然，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安宁，但是少年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一个八年来一直跟自己朝夕相伴的人，突然之间从少年变成了少女，这种反差任谁都是很难接受的，何况洛郁离从小就没有被丫鬟伺候的习惯，在青山城唯一的贴身佣人就只有白天一一人。
八年以来，所有他的事情无论巨细都是白天一负责打理。
那个侍候了他八年沐浴更衣的少年居然是个姑娘。
那个如厕的时候在茅房外陪他聊天打发时间的人居然是个姑娘。
那个跟他一起偷偷看街上淘来的春宫图的少年，居然是个姑娘！！
是个姑娘！
姑娘！！
想起这些事情，就连脸皮自诩比天厚的洛郁离都忍不住想找一块豆腐一头撞死，一个把他看光还几乎擦过他全身的姑娘，一个在茅房外会跟他插科打诨的姑娘，一个一起跟他看春宫图，有些羞涩，但是会一起因为图上小人画的歪瓜裂枣而哈哈大笑的姑娘。自己到底应该用怎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
最重要的是，他想起自己在望京的院子里，有那么一瞬间想过，也对白天一说过如果他是个姑娘该多好，现在回忆起来简直是一语成谶。
好个球，自己想象中是一本言情小说，但是现实一瞬变成恐怖小说了啊！自己以前干的一大半的事情回忆起来都像变态一样，天一这么多年以来到底是怎么看自己的。
洛郁离此刻真的是心乱如麻，如同一条死鱼一般趴在桌子上，想着就这么趴在桌上度过余生反倒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咚咚咚，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随后白天一的声音传了进来：“少爷，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我拿了些饭菜上来，你先吃一些吧。”
洛郁离踌蹴了半天，站起来又坐下，大约耗了有盏茶时间，白天一说完话后便没有再吱声，不知是否还在门口。
最后洛郁离终于打定了主意，蹑手蹑脚地摸到门边，悄悄打开了房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盘精致的饭菜放在门边，洛郁离微微松了口气，有些庆幸，但是莫名地也有些失落。
洛郁离端起菜转身准备进门。
“少爷，你起来了？”
洛郁离听见这声音，浑身一个机灵，手中的盘子一个不稳险些摔掉，洛郁离回头看去，只见白天一端了一盆水上来有些怯生生地道：“少爷，您已经一天没出门了，我想你也应该要洗漱一下了，去楼下打了一盆水。”
洛郁离看着白天一战战兢兢的样子，突然想起白天一刚进广陵别院的时候也是这样，生怕做错什么事情。洛郁离心里有些懊恼，这边只顾着自己郁闷，恐怕把这小子，不对，这丫头吓得不轻。都怪这丫头自己没事装什么小子，把本世子也吓得不轻啊，心里五味陈杂，最后洛郁离有些郁闷地看向白天一道：“先进来吧。”
一盘子饭菜，一盆水，两个人就隔着桌子对视了半天。
白天一被看的有些不自在，率先开口道：“少爷，您先洗脸吧。”
洛郁离没有动，很仔细地打量着白天一，比第一次见白天一时打量地更仔细，白天一此时还是穿着书生装扮，相比洛郁离和季旷，白天一生的不算惊艳，但也算得上清秀，两道眉毛带一些英气很是精神，在广陵别院也是一些小丫鬟的思春对象，想必那些丫鬟要是知道白天一是个姑娘，内心一定也很崩溃吧，想到这，洛郁离突然觉得有些开心，但随后再想想比起自己，那些丫鬟又算得上什么呢，还没来得及笑开的脸立马又哀怨了下去。
看着洛郁离如此丰富的面部表情，白天一心想少爷莫非得了失心疯不成，忍不住试探地问了一句：“少爷，您还好吧？”
洛郁离扶了扶额头道：“好个球！你这臭小子，是姑娘就是姑娘嘛，干嘛要瞒着我呢？”
白天一捏了捏衣角小心翼翼地措辞道：“那时候丁管家跟我说，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勉强能做做书童的差事，幸好是个男娃，说少爷您从小从不喜欢丫鬟贴身侍候，嫌不自在。那时候也没地方可去，生怕少爷不要我，就将错就错，当自己是个男的，后来时间久了，就越发不敢说了。”
洛郁离看着白天一的样子，感觉心里抽了一下，虽然洛郁离和白天一关系极好，表面上甚至有些不分尊卑，但是在白天一的心里，洛郁离和广陵别院是她唯一的归宿，她始终害怕洛郁离会突然有一天不要她了，那她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洛郁离积压了一天的怨念突然消散了不少，拿起盆里的毛巾拧干，在脸上擦了擦，醒了醒精神，看向白天一道：“那时候在凤钏楼门口，我被朱燧烨刺伤，你说担心以后没机会说的事情，是不是就是你是个姑娘？”
白天一点了点头，洛郁离得了答案，回想起来，很多事都可看出端倪，怎么自己就这么久都没发现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
放下毛巾洛郁离接着问道：“这么多年，你就不觉得侍候少爷不自在么，洗澡……什么的……”
洛郁离本想显得有些不经意，但是说到最后，还是有些结巴，一说完，洛郁离那在朝堂上面对各色老狐狸都不会红的脸，突然抹上两道红晕。
白天一被如此一问，脸上也飞满了红霞道：“一开始是有些不自在，但想着这事不做就没地儿去了，咬咬牙就做了，后来看多了，也就没什么了。”
看多了，也就没什么了。
听见这句话，洛郁离欲哭无泪，怎么感觉自己跟个掳了良家妇女的恶霸一样，而白天一，就像认命的良家妇女，习惯了，也就好了。
无语凝噎的洛郁离端起饭碗扒拉了几口，一向对吃极为享受的他，今天却心不在焉，味同嚼蜡，不过白天一看着洛郁离开始吃饭，极为开心道：“少爷，还想吃什么，我去帮您再拿些上来。”
洛郁离摇了摇头，吃完盘中的饭菜，就将碗放了下来，舒了口气开口道：“现在少爷都知道你是姑娘了，你怎么还是这幅书生打扮？”
白天一挠了挠脑袋道：“少爷，我只有这些衣服，没有像样的姑娘家衣服。”
洛郁离也反应了过来，随即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目光突然稍稍向下移了一些，抚了抚下巴道：“天一，你胸呢？”
白天一涨红了脸，小声道：“本，本就小，缠了裹胸布，就看不出来了。”
洛郁离抓起白天一的手，自顾自向外走去，白天一还想着收拾碗筷和脸盆，突然被抓起来一个踉跄，跟上洛郁离道：“少爷，你要做什么？”
洛郁离一脸严肃道：“买衣服！”
白天一愣了愣，随后回答道：“不用了少爷，天一有很多衣服了。”
洛郁离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行！你还缠裹胸布，那以后不是跟少爷我一样平了，赶紧去买了像样的衣服换上，姑娘家就要有姑娘家的样子。”
白天一哦了一声，愣愣地被洛郁离一路带到了裁缝店。
洛郁离当下就挑了裁缝店最上好的几匹布匹，丢下几锭银子，让掌柜的立马给白天一做几套像样的衣服，有多快做多快。
掌柜的拿了钱，做事也麻溜，立马让所有裁缝师傅都先给白天一赶工做衣服，不到柱香的世间，掌柜的就招呼白天一进去试衣服。
当白天一出来的时候，洛郁离微微一愣，裁缝店的几个帮忙更衣的小丫头给白天一挽了个髻，又点缀了一些饰品，此时的白天一哪还看得出半点少年样，活脱脱一个可爱的世家小姐，但从未穿过女装的白天一反而觉得极其别扭，看向洛郁离时更是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洛郁离的眼睛。
洛郁离用折扇撑着下巴，评鉴了一番后缓缓开口道：“裹胸布拆了？”
白天一轻轻点了点头。
洛郁离叹了口气有些失望道：“那还真的是不大啊。”
听到这句，原本有些战战兢兢的白天一怒起踩了洛郁离一脚，转身就要回去换自己的书生装，洛郁离笑了笑用折扇在她脑袋上点了一下道：“别换了，这样子好看，少爷喜欢。”
已经撅起嘴的白天一立马又变成了受惊的小兔子，乖的一动不动最后像是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少爷，那……那您，不会让我走吧？”
洛郁离瞪了白天一一眼，没好气道：“走？去哪？少爷都被你看光了这么多年，你还想走？变成姑娘就想飞了？门都没有！拿上衣服回客栈了，明儿还得赶路。”
白天一笑逐颜开，欢喜地应了一声：“好嘞！”
洛郁离看着去打包衣服的白天一，脑中又闪过了那邓离坎说的妖灵二字，眉头微微皱了皱，不过看到拿着包裹欢喜地跑出来的白天一，立马就释然了。
少年也好，少女也好。
人类也好，妖灵也好。
天一就是天一。
今日春意正好，
少年情怀正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