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张寒泉和路顺动17岁了,是笼水镇思凡中学三年级学生,受到香港电影《古惑仔》影响,加之二人自小无娘管教,父亲又忙于生计,以致二人越发淘气捣蛋,好勇滋斗。好在他们自小便随父亲跋山涉水寻龙穴,身子骨练得壮实才没吃过大亏。何况路顺动这人长得本来就横,看起来就像一辆坦克车似的无坚不催,一般同龄人哪里敢惹这两个煞星。
九月开学没多久,天地间好似个蒸笼,晚间暑气兀自未退。思凡中学宿舍没风扇,留宿的学生只得用纸扇边摇边睡。
这晚值班教师巡查完宿舍楼,统一将学生宿舍里的灯熄了后,张寒泉辗转难眠,见隔壁床铺的路顺动翻来覆去,说道:“老四,我是顶不住这身汗了,咱得出去溜溜,等天凉的时候咱们再溜回来如何?”
二人受电影风靡的影响,路顺动管张寒泉叫张先生,而路顺动在家排行第四,张寒泉就管他叫老四。
路顺动也热得难受,这穷乡僻镇的校舍哪里会有澡室,正求之不得出去打溜。当下二人蹑手蹑脚开了宿舍门溜了出去。
外面的月光很亮,俩人翻过学校围墙,从后山满山的龙眼树下飞快穿梭,树上的果实在这个季节已然成熟,两人脚快手也快,走几步,手往树上的果实枝头一折。二人走至山下小河边的时候,怀里的果实已经不下十余斤了。
小河的水不深,水源是自山上泉眼流下来的。两人先是瞧清了周围无人后才将衣服脱得光溜,一头扎进了水里洗个痛快。不一会,老四说道:“张先生,咱们一会去摸了山上那只老鸡烤了如何?这野味老四我一想就谗得慌。”
他们知道山上那间茅屋只住了一个老头,是专职看管果园养鸡的老家伙,二人平日在学校大饭堂吃的是萝卜青菜,嘴里早已淡出鸟来了,他们平时可没少干过偷鸡摸狗的勾斗,就连开锅做饭的工具也藏在山间。此时想起山上的走地鸡,也耐不住口水直流,但张寒泉嘴里却不饶人,说道:“我说老四啊!我看你出来洗澡是假,偷鸡是真,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咱们是万万做不得的,不是我说你啊!你小子现在再不学好,将来准拖咱们建设新型社会主义国家的后腿。”
老四撇嘴反击道:“嗨!我说张先生,前两晚捉鸡的是你,宰鸡拔毛的也是你,你吃得凶的时候,嘴里头怎么半个字也不肯吐啊?再说咱们这不叫偷鸡,叫窃鸡,鲁迅先生说窃不是偷,往大了说,咱们都是学道之人,那只鸡被咱们吃了那是它的造化,赶明投胎指不定能成二世祖呢!”
二人侃了好一阵,将偷来的果实消灭干净时,身子由于在水里泡得太久也起鸡皮疙瘩了,于是上了岸穿了衣服,借着月光便往山上那间茅屋摸去。
树多林密,龙眼树是嫁接而生的,长得不高,月光被全然挡住了,只是见到稀落的枝影落在地上。走至半途,老四突然捧着肚子叫道:“哎哟歪!这龙眼是不是撒农药了,不行,不行,张先生你先自个上去,我得去拉个稀!”不由张寒泉分说,一手掩着肚,一手捂住腚,屁颠屁颠地往树底下钻去了。
张寒泉知道老四一向胆大,他这样子说定是吃出了问题而不是打退堂鼓,心头也有点发悚,弄不好这果实还真撒了农药。但过了一阵,自己却没感觉到什么不妥。打消了这个疑虑,又怕老四出事,提脚便往老四走的方向摸索去。
循着老四去的方向走了一阵,轻声叫了几回老四的名字也没回应,再走一会,突然眼前一亮,原来到了一处空旷之地,一座高电塔正矗立在眼前,那电塔下方正立着一座墓地。
墓地长满了杂草,墓碑残缺不堪,看样子是多年无人打理过了。张寒泉家里干的是阴阳行当,他自小就跟随父亲习阴阳秘术,自然不惧。许是耳濡目染多年,见到面前涉及阴阳的行当就想察观一翻,但随即想起夜黑看不真切,不宜察信风水,何况身边无罗盘,红线两样工具,即便能观到天门(来水处)地户(去水处)及来龙形势,也无法考究出穴的准确坐向。
要知山家的二十四坐向是察研风水的最基础所在,倘若无山向校对,山向所犯的诸煞、黄泉、劫、曜就无从避开,穴的吉凶是很难准确推敲出来的。
尽管无工具在手,张寒泉仍然是忍不住心中饥渴,不由自主的走到穴场正要观清周围地势,也好能辩出此穴的大概势头。哪知人刚站在穴前明堂,未及细看,一阵阵急劲的夜风纷至袭来,风来得急,去的更快,吹得人似在半空飘浮不定。
张寒泉人在感应之下,不用细想便知此穴不宜葬人。自古数来,每每吉穴莫不出于能藏风得水之地。而葬者最不适于风急之穴,源是风为生气,风急则凶,穴不能藏就为散涣。葬者安于此处,后代哪里能安生?
张寒泉一念之下,初步断定此穴为凶,再想眺望远方,哪知肩膀被人一拍,不及提防之下倒吓回头,原来老四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笑哈哈的道:“你这小子跑这么快干什么?叫你又不应,莫不是做勾当被人发现了?”
张寒泉稍落心神,没好气说道:“你什么时候叫过我了?刚才你跑哪去了,害得我好一阵担惊受怕。”
老四奇道:“咦!我刚才就在树底下蹲着,我完事了后不是你递纸给我抹屁股的么?怎么递了纸给我就走了,叫你你又不应,我就一路跟着来了。”
张寒泉心中打了个突,拍拍兜里,信誓旦旦地说道:“我说路大爷,你莫不是见鬼了,我全身上下哪里能找到一张纸?”
老四疑惑道:“不可能啊!我明明见到是个人递纸给我的,莫不是山上的老头生怕老四我受罪,专门来给我送纸抹屁股来了?”
张寒泉见老四说得不假,心中也是疑团虑虑。这时只见老四从兜里摸出几张纸,说道:“这些纸就是你给我的,有证有据,我抹了五张,还剩三张。”说着话,手里的纸已在月光下现出了原形,两人一见,心中猛的一惊,几乎异口同声的说:“冥币。”
显然,递冥币给老四的是另有其人,老四惊得手里急剧一抖,拿捏不稳,冥币自手中向下而落,不料就在这时,一阵急风自穴前刮来,连纸带沙刮在两人面上,二人心中更是惧意陡增,在自知情况不妙时,几乎同时扭头寻风源处。
风是自穴前而来,没一会就停了,二人见墓地安然无异,但心中所思全是墓地作怪,连忙退出穴场。
待过了一阵,老四稍稳心神,突然咬着牙说道:“怕是学校几个龟儿子也出门溜达,专门来吓老子来了,呸,这世上哪里会有鬼,老四我爹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就算真来了只鬼,老四命硬他也不敢近我。”
张寒泉自知老四口硬,死不认熊,但此处不宜久留,还是走为上策,说道:“这事来得的确是怪,是人是鬼在作怪咱们还不清楚,咱们还没摸清敌人形势还是先退回防线再商议下策。”
眼下二人都觉得先退为妙,虽然二人自小便随父亲过家穿户给人家办白事,见到的死人够多,胆子也够大,但鬼魂一类,他们还真没接触过。老四不甘的转头对着穴场嗫嚅了几句,突然提在半空中的脚停了下来,张寒泉走前头感觉不对劲,回头一望,就见到墓地明堂站着一个人。
那人正背对着他们,头向上仰望着电塔。依月光清晰度来辩,可知那人是个老太婆,背部已因年老而显得驼弯,穿着一件花格寿衣。
张寒泉大惊之下望向老四,夜黑看不清老四脸色,只是见老四张着大嘴巴也望向他。
张寒泉与老四自小穿一开档裤长大,自然知道老四问他该如何办了。他的心中也在打鼓,这老太婆什么时候出来的?是人是鬼?他们全然不知道,但如果是人就白吓一场了,恨恨一咬牙,说道:“老四,敌人的底势得咱们亲力亲为,咱们血气方刚,人鬼也忌咱们七分,怕她作甚?”
老四历来是小事不拘,大事不含糊的主,他似乎下了决心,一跺脚就径直向穴前走去,张寒泉紧跟随后,二人都是不摸清敌对形势就不回头的主。
很快就走到穴前,老四清了清嗓音正待开声,张寒泉眼明,俗话说认人认鬼先看影,不等老四开腔,他就发现面前这老太婆绝对不是人,因为老太婆在月光下根本没影子,急忙捂住老四的嘴,一手架着他就往后撤,耳语道:“她没人影。”
老四本来挣扎着的身体突然停了下来,只是瞪着牛眼大小的珠子望着面前那老太婆,果然,穴前明堂哪里有老太婆的影子所在,只是见到他们二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长长的。
二人皆是骇到了极点,张寒泉一松手,二人正欲要走,哪知那老太婆突然嘎声说道:“小伙子,拿了我的钱,就帮帮老太婆我吧!我在这里被压得好幸苦啊!”
张寒泉二人虽说是习过秘术,稍懂风水术数,但对于驱阴镇宅他们是只闻其法,不窥其门的不入门者,这时撞到了个真家伙,两人简直是束手无策。本欲要溜,却听老太婆所言,似乎对他们并无恶意,但他们仍然戒备十足,张寒泉正想问话,不料老太婆手里一指上空就不见了。
受此惊吓,老四茫然无措,连声问人在哪里,张寒泉却松了一口气,说道:“走了,我看她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如果我无猜错,你抹屁股的冥币是她递给你的。”
老四环视四周,见老太婆确是走了,过了好一会,二人的心神总算稳定了下来,老四的胆气似乎也全部回来了,骂道:“他奶奶的,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老四我活了这么多年,精通易理十八般武艺,不想今天真让我撞到了个真家伙,好在她跑得快,要不然老四我就要露几手本事了。”
张寒泉不理会老四的自吹擂鼓,心念刚才老太婆话语,说道:“既然人家有难,咱们应该发场助人为本的奉献精神,也得帮人家一把,何况老四你收了人家的钱,世上没有收钱不办事的理,我看咱们还是赶快把事办了,如果老四你收钱不办事,我看那老太婆非得晚晚缠着你不可。”
老四不甘道:“他奶奶的,咱们是收人民币干活的,这冥币咱们用来抹屁股还嫌它硬,我说张先生,咱们还是在商言商,没人民币的活老四我可是不干,再说咱们撤回去,她当真敢来找老四,我用罗盘拍死她。”
二人正是前事去了,后事不虑的年龄,面前的危险一过去,二人的本质就暴露出来了。虽然老四说不帮,但他确是嘴硬心软,刚才听老太婆说被压得幸苦,已是奇怪不已,不一会,老四就问:“张先生,你看这事咋整?这穴是不是真出问题了?把人家一把年纪的老奶奶折磨得现形了。”
张寒泉早前已初步断过此穴确是凶穴,需尽快迁葬才行,但为何那老太婆说被压得幸苦却不知缘由,既是帮人家,那就得仔细盘查一翻了,眼下无工具在手,又是大晚上,这活干起来还真不利索。
老四秘术不精,也不知如何下手,只是围得穴地团团转,左瞧右眺,自然看不出其中门道,但他却知此穴是凶,必然起“金”(骨灰),说道:“不论此穴多么凶,咱们迟早也得将金掘出来重新安葬……”说着话,挽起衣袖就想动土。
张寒泉见老四如此性急,连忙说道:“我说老四,穴主的后代咱们还没摸清,你起了金放家里上香当亲娘拜啊?何况金藏七分深,你的手指头怕是掘出老茧也摸不出金啊!”
老四一听这话在理,但随即想起自己话亏,说道:“嗨!老四我这是尊老爱幼,人家老奶奶在下面睡得不稳当,咱们就当他是娘,也得敬敬老人家。”
张寒泉见扯得远了,说道:“老四,听闻你精通阴阳秘术十八般武艺,我张先生今天就考一考你,你说老奶奶在下面睡得不稳当,可知为何?”
老四闻言一征,没一会,胡乱左指右指笑道:“我牛皮可不是吹的,你看此穴既不得水,又不藏风,天门不出一里远,地户亦无十里长,再观来龙百尺不成形,千尺更无势,是彻头彻尾的大凶穴,先人葬于此处,哪会有安稳觉睡……”
张寒泉连忙打住老四的话头,说道:“哎呀喂!我说老四啊!你这套话可充分暴露了你不学无术的本质,好歹咱们是易理衣钵传人,你怎么就只学了一幅毛皮来跟专家扯啊!”
“我呸,月黑风高夜,专家张先生你倒把这个穴道个一二来,老四我也能瞧出个明明白白。”
张寒泉含笑道:“如我所料不差,老人家在下面睡得不好,完全是这电塔的缘故。”
老四做事虽冲动,但亦是聪明之人,听张寒泉一说,随即想起那老太婆望着电塔,就连走前也手指电塔的动作,再细一沉思,便已了然其中关节,不待张寒泉再说,道:“其实这事我早就想到了,这其中缘由嘛!自然是电塔磁场太强,从而影响了周围地气变更,地气一变,阴阳反转,本属阴人居住的地方变成了阳极,先人葬在此处哪里会有好觉睡。”
张寒泉见老四一点就透,亦心知老四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又听老四说:“我说张先生,咱们是新世纪的社会主义新人,咱们就得有创新思维,你看这电塔,放在古时,风水大家未必能看出其缘由,不知电塔磁场的历害,老四我就看出来了,这电塔简直就是上了禁符的五指山,即便你是成了精的美猴王也无力翻身。”
张寒泉对这话倒认同,自古以来,古时秘术放在现代已有些不适合,比方厨房、墓地、建宅已是大为不同,特别是在城市建设进程中,风水一道更是多了许多禁忌。虽说万变不离其宗,但新事物还得让阴阳先生们一一试验过了才知其中历害关节。
张寒泉似想起了什么,说道:“老四,如我所料不差,这墓穴如若真受电塔强烈磁场的影响,墓穴的骨头定然变黑。”
老四听了这话,若有所思,不一会说道:“骨头变黑的缘故,老四我倒听过老爹说过这么一回事,他说石头山不宜葬人,因为石头白天吸收阳光,晚间阳气久久不退,这就好像一个保暖炉,穴地经石头长期保暖,人的肉身在里头不能腐,成了名副其实的僵尸地,若是将里头的尸体削皮去肉,骨头定然是黑色无异,此处与石头山葬人应是同一理。”
张寒泉点头说道:“对,万变不离其宗,等天明时,咱们再揭开骨灰盒瞧瞧便知。”
二人看了看手里钟表,离天明还早得很,这一折腾,鸡肉是吃不成了,得赶快回去补觉,这事还得等过两天星期天放假带足了工具,上山寻一吉穴再择日起金迁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