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天空色彩的审判者。
而黄昏,就是黑暗的前奏。
夏承希走到家门,停了脚步。他知道,只要用手轻轻敲敲门,门会在十秒内打开,可是他拒绝。也许,他宁愿别人等待,也不要自己等太久,都太麻烦了。
他从裤袋里抽出钥匙,咔嚓一声,门开了。
门刚开,一股饭菜的味道扑鼻而来。他向左边的饭桌看了一下,全是他喜欢吃的食物。
“承希,快去洗手,你看,你最爱吃的红烧肉。”伊柔晓微笑地把一碟红烧肉端到饭桌上。
“嗯。”夏承希左手拿着书包,低下头向房间方向走去。
许辛航脱下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微笑地说:“承希,你回来啦。听说你数学竞赛拿了一等奖,我特意下厨给你……”
夏承希一直低着头往前走,没有看他一眼,甚至觉得他的声音,像空气传播的病毒,直接穿透耳膜每个细胞,令大脑神经自然地抗拒。他在与许辛航檫肩而过的一瞬间,低声说了句“恶心”,便进了房间。
他并不清楚许辛航是否听到,但他肯定,这话是送给许辛航最棒的见面“礼物”。他为此感到自豪,至少,哪怕只能治疗自己伤口一秒钟的机会,他也争取了。
夏承希回到房间,看到许果晴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物理书。
“哥哥,你回来了,我都知道了。哈哈,奖励你一颗糖,继续努力!”许果晴突然从床上一下子跳了下来,微笑地把糖递到夏承希手里,“哥哥,你的物理书怎么没有笔记啊?我一点也看不懂,下次你一定要教我。我先去吃饭了,你也快出来。”她挥挥手,就向饭厅的方向走去。
许果晴是许新航的女儿,但是,跟夏承希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夏承希轻声叹了口气,随手把糖放进裤袋里,放下书包,准备吃饭。
这时候,书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个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他犹豫了一下。
“喂?”
“嗯,我在家。”
“她怎么了?”
“在哪?”
“嗯,我一会过去。”
“拜。”
一段通话,一个原本以为不该接的电话。
“哥哥,妈妈说你最爱吃红烧肉,给。”许果晴微笑地夹着一块红烧肉递到夏承希碗里,然后看着许辛航,“对了!爸爸,你这次回来又要忙什么?”
许辛航放下筷子,叹了口气:“爸爸辞职了,奔波那么多年,你都15岁了,爸爸都没有好好地在你身边照顾过你,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开心吗?”
此刻,夏承希准备夹菜的筷子停了下来。
伊柔晓看了看儿子,皱着眉:“承希,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夏承希把筷子放到碗里,说了句“没事”,然后低着头继续吃饭。
“哇!太好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一起生活了。”刚在沉思的许果晴,突然激动起来,吓了他们一跳,“那爸爸,既然这样,让哥哥转到一中来吧!不但可以跟哥哥一起上学,而且还能帮我补习功课。还有,一中的师质很好,肯定能让哥哥变得更棒。哥哥,你说好不好?”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许辛航像是恍然大悟,注视着夏承希,“承希,你的学习成绩那么好,如果你入读一中,肯定能……”
夏承希突然站了起来,说:“妈,我吃饱了,我要出去一下。”
等到愣了一下的伊柔晓说“别太晚回来”的时候,他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说:“妈,我没有家。”随后关上门。
家里一片宁静。
一句话?肯定的语气?还是死寂的眼神?
也许,都已足够让伊柔晓的心藏滴血,让许辛航内疚的灵魂重温那血淋淋的记忆,让他们无法面对自己暗藏的阴影。
然而谁又能发现,其实那个每天装作天真活泼的小女孩。
已被身边常常突如其来的无形刀刃,弄得遍体鳞伤。
只是她觉得,隐藏是最好的治疗。
夏承希走到家楼底层,停下了脚步。
他用左手放在身体最痛的位置上,弯下腰,右手靠在墙壁上,胃一动,吐了。
眼泪划过脸颊,抽泣着。
灯光的暗淡,渲染一幕的凄凉,让人心寒。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是那么的渺小。
他穿梭于人群,如一分子进入空气,显得微不足道,却依然存在。
夏承希走到街角旁的一间酒吧门前,仰望了一下,继续往前走。这家沉沦酒吧,在这镇上很有名,无论是外观设计,还是内部摆设,都显得十分豪华,绝不比大城市的酒吧逊色。
他在河边坐了下来,拿出手机,拨通了刚才的已知电话。
“诺辰,陪她到河边。”
“我不进去。”
“你告诉她,如果不过来,我就回家。”
“上次那里。”
“我去买,你陪她过来。”
“嗯,拜。”
当夏承希捧着一箱啤酒回来时,两个熟悉的背影已坐在草地上。
“哇!你还买那么多?她喝很多了。”
惊呼的这个人叫余诺辰,是夏承希的同班同学。从初一认识夏承希开始,他就一直跟着夏承希,自认是他的兄弟。
“我差点没接你电话。”
夏承希放下啤酒,坐在女孩的右边,拿出了开瓶器。
“哈,我换卡了,我忘记发短信告诉你,她手机没电了,只好用我的手机,还好你接了,哈哈。”
余诺辰右手扶着半醉的她,左手摸着头,显出抱歉却庆幸的表情,无论他怎么努力摆出灿烂的笑容,也掩盖不了内心的伤悲。
“佟凌。”
夏承希把啤酒递到她手上,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她冰冷的手。
佟凌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她爸爸是开矿山的,家境很好。就算她拥有非与常人气质,也没有一般大小姐的风格,所以平易近人,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她与夏承希不同班,因为余诺辰的关系才认识了他。
佟凌没有说话,拿起啤酒,一口气喝了半瓶。红红的脸蛋,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有点凄美。
“喂喂!你不要喝太多了,等下连脑袋都灌水了。”
余诺辰担心地看着她,开了个玩笑。突然,佟凌一个冰冷的眼神,让他感觉有点害怕。
余诺辰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酒,不是治疗心灵创伤的良药。
却是通往心灵治疗最好的途径。
它的气息,已弥漫在暗淡无星的夜空。
“佟凌,你是怎么了?”
酒已过半,夏承希的话打破了已久的宁静。
佟凌没有理会,依然喝着酒。她一滴温热的眼泪,滑落在夏承希的左手背上。
夏承希无法忍耐:“诺辰,你来告……”
“我爸爸死了。”
佟凌打断夏承希的追问,泪水顺流而下。余诺辰低下头,没有说话。
夏承希埋葬的记忆,一拥而上,触动灵魂。
“哦。”
他的一个字,是这世界最完美的回答。
乌云吞食皎洁的光,寻找不到星星的影迹。
夜空,是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