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真理之子’究竟是什么?你们又打算让我做什么?”
站在一处寂静的阁楼上,库尔姆开口问道。
他一直都很怀疑,如果他来到这个世界是负有什么使命的话,那么必然会附带什么执行这一使命的道具,弑杀神明的武器也好、上古遗留的发明也好,甚至某个漂泊万年的强者灵魂也好,无论什么,他身上总该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才对。然而,他却一直没有发现,那位龙族长老用一个法阵确认了他的身份,但那种将能流纠错的能力似乎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他这个所谓的背负未来的“真理之子”实际上却是一个两手空空的白丁,这让库尔姆始终难以理解。
——我来,究竟是要做什么的?
“那头小母龙没跟您说吗?……真够失职的!”
法芙娜轻声抱怨了一句,随即整理了一下情绪,给库尔姆讲了一个故事。
这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久远到连它的真实性都已经无法考证,但一代代法师都这样口口相传,现在,轮到法芙娜向人讲述了。
世界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现在的世界形成于两万年前,人类的历史也只记述到那里,至于再往前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就没有人知道了,法芙娜所讲述的只是法师们所知道的一些传说。
两万年前,那个时候的世界和现在完全不同,众神仿佛无上的仲裁者君临整个世界,魔网第九层往上没有被封印,各族顶级强者的强大是现在的人们根本无法想象的,毫无疑问,那个巫妖多如狗、传奇满地走的年代是一个群星璀璨的年代,然而,为这璀璨的群星充当燃料的却是千百万生不如死的庶民,随便一次法术决斗都会导致几十人无辜遇难,而事后也无人负责,谁能让高高在上的法师们负责呢?在这种强者为尊、国家法度荡然无存的社会,只有同等级的强者才能谈平等,一般人被视为蝼蚁、爬虫、尘埃般随意践踏,无数巨人撑起了人类文明的高度,却将千千万万的普通人踩得粉碎。
在这种情况下,普通人只能投靠各种教会求得平安,善神的教会还好,他们只要信仰,而恶神的教会则连灵魂都一起剥夺,各种教会间争斗混战永无休止,一般的信徒们甚至不比无信者更幸福,至于走投无路向魔鬼、恶魔祈求的可怜虫,他们的下场更不用说。
无数人都在期盼、呼唤,希望能有一位救世主降临,扫荡这一切压迫人类的牛鬼蛇神,或许这份殷切而漫长的呼唤真的得到了回应,两万年前,一个人降世了。
卡尔萨斯,有史以来最天才的法师,最年轻的法师、最年轻的大法师、最年轻的奥术师、最年轻的大奥术师、最年轻的浮空城领主,这个时代的宠儿成为无数人眼中的焦点,他刷新了几乎所有的记录并在之后两万年都没有被打破,将魔法文明引领向新的巅峰,“新的魔法文明的奠基人”,他的导师如此评价这个令他倍感骄傲的学生,所有人也都这么认为,直到,石破天惊的那一天。
三十年的辛苦,卡尔萨斯得到前所未有的信任和权柄,然而,无论培养他造就他的导师、垂青他眷顾他的神祗、尊敬他崇拜他的同僚、无数以他的名字为傲的后辈都不知道的是,他的愿望并不是将魔法文明发扬光大,而是彻底终结这个无数巨人践踏众生的残酷岁月。他成功了,突然袭击下,魔法女神猝不及防就被杀死,篡夺权柄的卡尔萨斯彻底封印了魔网核心,从此一切九级以上法术都被封印,力量大减的神祗们被赶回各自的神域,就此丧失主动干涉物质界的能力,而后无数浮空城突然坠地,失去力量的大奥术师们惨然身死,剧烈变动的魔网导致整个物质界的结构都发生改变,无数强者因为剧烈的不适应死于能量暴走,大奥术师、传奇武者在短短几年内销声匿迹,曾经横亘于众生之上的强者烟消云散。
世界解放了,卡尔萨斯却因为过负荷的战斗形神俱灭,在最后时刻,他几乎以一个人的力量对抗数十位大奥术师的围攻,一直坚持到这些人因为能量暴走而死亡,最后,暴走的能量也吞噬了卡尔萨斯自己,并将原本完整的大陆击沉了二分之一,形成辽阔万里的南大洋,只留下碎星海的少数岛屿孤悬于大陆万里之外。
在那之后,世界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九级法师,曾经常见的、毁城灭国的九级法术因为巨大的使用难度和骇人的威力成为难得一见的禁咒,现在,法师、武者最高只有八级,这些原本只算二流强者的杂鱼现在却成为各大种族的最高武力,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曾经那个容许世人封神的时代更值得留恋吧,不过,对于一般人来说,世界确实变得美好了。虽然失去了半个丰饶的大陆,曾经肥美的东方草原也成为沙漠、戈壁与冰原纵横的荒芜之地,养育诸族的土地锐减四分之三,但是,没有了满天飞舞、动辄就刷地图炮的超级强者们,一般人的生活变得平稳而富足,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时代了。
然而,对于无数止步于八级的强者来说,这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当华服、珍馐、美色、尊荣都已餍足,他们越加怀念那个强者横行的岁月,无数人密谋破开魔网的封印,甚至为此不惜进行危险的大规模法术实验,历史上很多城市因为这种实验瞬间毁灭,连累数万乃至数十万无辜者陨难,却没能阻止后来者的脚步,直到有一天,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不足:
想要破开封印、逆推当年卡尔萨斯的伟业,就要有一个卡尔萨斯般强大的法师,但要培养一个卡尔萨斯一样强大的法师,就需要完首先破开封印、重建曾经辉煌的魔法文明。
这成了一个死循环,一万多年都无法破解的死循环,直到有一天,一位法师从庶民们口口相传的歌谣中了解到一个惊人的事实,卡尔萨斯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亿万人祈祷下神上之神干涉的结果,那么,想要逆推这个过程,他们也只能这样做。
只是,想要重现那个传奇时代的人毕竟是少数,亿万普通人并不乐见那个强者横行的时代,于是,密谋者们退而求其次,不再苛求一个卡尔萨斯一样的强者一步到位完成伟业,而是循序渐进,首先推进现在的魔法文明、一步步重现那个辉煌的时代,为此,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强大的法师,而是一双能够从混沌中窥见真理的眼睛,这就是真理之子的含义。
从混沌中窥见真理,为魔法文明的迅速推进廓清迷雾,这就是库尔姆的使命。
“那么,不是要把众神请回来吗?”
静静听完了整个故事之后,库尔姆开口问道。
法芙娜的讲述里只有人类,人类强者、人类庶民、人类的心酸与夙愿、人类的冲突与纠纷,唯独没有提到被封印的众神如何,这跟希尔姆的说法可完全不同,虽然同样提到了破开封印,但希尔姆的说法是将众神请回来管理世界,而法芙娜的说法却是直接推进魔法文明,完全没有众神什么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阁下,在您看来,众神是什么?众神的力量之源又是什么?”
法芙娜并没有回答库尔姆的疑问,而是提出了另外的问题。
所谓神祗,究竟是什么?
“众神是……世界的管理者?”
库尔姆不确定的回答道。
他原本所在的地球并没有神祗的存在,因此,库尔姆对于神祗并没有确切直观的概念,但是参照希尔姆的说法,如果把这个世界看做一个巨大的系统的话,那么众神应该就是一群握有系统管理权的特殊存在,毫无疑问,他们很强大,但他们的强大却是依附于这种管理权的,当丧失了干涉世界的能力,他们的力量也就大大削弱了,就像现在,库尔姆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见识过众神。
“没错,众神并非高不可攀,他们只是一群管理世界的特殊存在,但是,这个世界却也不是非得让他们来管理不可。”
法芙娜昂然说道。
没有人知道世界最初的创造者为什么要留下众神来管理整个世界,但显然,他们并不尽职尽责,众神之间、各种族神系之间、上层界与下层界之间的激烈战争从未停息,除了极少数能够跨进神域的顶级强者之外,多数人,无论身处哪个种族都一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个由“人”所组成的世界却专以践踏“人”为务,即使最虔诚的信徒也无法对这个世界感到满意。
当然,或许卑微的草民没有资格评价众神,但创造者却是有资格的,所以才有了卡尔萨斯阁下的诞生,才有了两万年前的那场大灾变,但是,卡尔萨斯阁下的审判并不彻底,他固然剥夺了众神主动干涉世界的能力,却没能剥夺众神被动干涉世界的能力,他们的影响依然无处不在,为什么两万年来人类文明的生产力裹足不前?因为有他们这些绊脚石!
“两万年的历史告诉我们,文明才是真正强大的力量,个体意义上的强大无足轻重,只有整体文明的进步才是真正不可抗拒的伟力,然而我们却无法前进,直到阁下您的到来,才给了我们继续前进的希望。”
法芙娜微微低头,语气恭敬的说道。
个体再强大总有极限,总会留下这样那样的缺陷,而整体文明的强大却能够弥补这种缺陷,并将文明的触须向无限迈进,这方面看看龙族就知道了,个体意义上他们优秀的令人绝望,但整体意义上他们却早已对自己的未来绝望,因为他们没有文明,于是个体的缺陷被放大为整体的缺陷,而个体的优势却在整体意义上荡然无存,如今几乎要被人类挤压到灭亡了居然还不肯清醒,宁愿盼望“真理之子”帮他们回到过去就是不肯幡然悔悟重新做人,哦不,重新做龙,这个种族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然而,人类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万年了,社会生产力始终裹足不前,一开始法师们认为是他们对社会的干涉太多了,于是渐渐退居幕后,把帝国交给了骑士们管理,然而,五千年了仍然没有什么进展,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问题还是出在了众神身上。
众神的力量来自对世界系统的管理权,简单地说就是法则,某种意义上众神就是法则、法则就是众神,卡尔萨斯阁下能够剥夺他们主动干涉世界的能力,却无法将他们对世界的影响剔除干净,于是人类文明的进步便无从谈起,除非
彻底杀死众神。
“我们坚信,世界是可以被认识的,是可以被改造、被利用的,所谓魔法也是为此而存在的,然而,众神却让我们无功而返,只要没有了他们对世界法则的搅扰,我们认识与改造世界的能力就能把人类文明向无限推进。”
法芙娜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们坚信,真正的魔法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而是等待着库尔姆接下去,她没有等太久,库尔姆思虑片刻就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