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整天,吴哥都没有在店里露面。下午的时候,闻曦打电话过来。
“爱玉,你们老板回来了没有?我们都十来天没见面了,他们两口子倒好,出去游山玩水,却害得我连见你一面都这么难。我现在没什么事,干脆,我去你店里陪你一会儿吧。”
虽然我也十分想念闻曦,可现在这种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情与他谈情说爱?我婉言拒绝了他,在电话里,我感觉到了他的失望。
这一天我和王老爷子都没心思做生意,两个人都闷闷地坐在店里,谁都懒得开口说话。
傍晚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我以为又是闻曦打来的,心里盘算着该怎样对他解释这一切,拿起听筒,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但不是闻曦。
“爱玉吗?是我,吴志明。”哪?是吴哥!我刚要开口,吴哥却在电话那端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别出声,爱玉,听我说了,六点整我在北河公园门口等你,有重要的事情对你讲。不要让王老爷子知道,一个人来,记住了吗?”
我看了看王爷子,他一定以为还是闻曦的电话,并没有在意我说些什么。
放下电话,我看了看表,已是五点二十分,北河公园离这很远,要转一次车才到,现在就得出发。我对王老爷子说去见闻曦,就出去了。
正是下班的高峰,路上车满为患,加上公交大巴走走停停,开得和牛车一样慢,我在车上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吴哥找我有什么事,但我知道一定是十分紧急,不然他不会这么急着要见我。
车厢里挤满了为了生活而奔波了一天的人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看着这一张张脸,我还想起了吴嫂。如果她早知道自己的生命如此短暂,那她还会那样任劳任怨,不知疲倦地工作吗?世事难料,人们都期望着明天会更好,却很少想到明天也许就是自己生命的终点。
一路颠箥,到了北河公园,已是六点零五分。没等车停稳,我就迫不急待地跳下车,向公园门口跑去。
吴哥早已站在那里,焦急地东张西望,看到我向他跑来,他的眼睛一亮,
“看把你热的,满头都是汗,我就少说了一句话,让你打个的来,你就真的去挤大巴,我看,你永远都长不大了。”
我随吴哥的身后走进公园,找了一个僻静处,吴哥停了下来。
“爱玉,我们在这里坐一下吧。”
“好。”
我们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来,四周没人,远处,有一对情侣正在忘我地拥抱。
“吴哥,你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也没什么事,爱玉,陪我坐一会儿,行吗?”
我点了点头。吴哥一定因为妻子的突然离去,感到孤独无助,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因为我知道,这种时候,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什么也换不来吴嫂和他们的孩子的生命。
吴哥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的那对情侣,过了好久,他把头埋在手里,一动不动。
看到他疲惫的样子,我的心里难过极了。我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爱玉!”他抬起头,猛地把我搂在怀里。
“别离开我,爱玉!”
“不会的,吴哥,我不是在你身边吗?”我轻轻地挣脱了出来。
“人死不能复生,你千万不要过于悲伤,虽然你没有在海里救起嫂子,可这么多年来你和嫂子的感情,别人都羡慕不已,嫂子有生之年,能嫁给你这样一个好丈夫,也算是不枉此生。”
“爱玉,别离开我!”吴哥似乎根本就没听到我说的话。
“不会的,吴哥,我一直在这陪着你。”
“爱玉,我说的是一辈子,一辈子都不离开我,都陪在我身边,你懂吗?一辈子!”吴哥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我惊讶地望着他,可怜的吴哥,一定是因为过于忧伤而神志不清了。
见我吃惊不已的样子,吴哥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
“对不起,爱玉。吓着你了,你不会以为我疯了吧?”
他放缓了话语,我看到,他的眼里蓄满了泪。
“唉,怎么说呢?爱玉,这两年来,你一点都没看出我对你的感情吗?”
“吴哥,你一直对我像亲妹妹一样,我怎会看不出来呢?自从我父亲死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没有你照顾我,我都不知自己能不能活到今天。”
说到这里,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掉下来。
“不,爱玉,我对你的感情不只是兄妹之情那么简单。我喜欢你,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
怎么会这样?我睁大了睛眼,听吴哥继续讲下去。
“你知道,我是你父亲——肖老师的学生。那时候放学,我和班里的几个淘小子经常被你父亲强行拉到家里给我们补课。如果我没记错,我那时十七岁,你小我十岁,是七岁,你梳着两根香蕉辫,经常穿白色的裙子,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像个可爱的小天使。后来,我毕业了,去你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可每逢过年过节,我都要去看望一下肖老师。每次去,你的个子都又长高一些,直到你长成了一个美丽而又忧郁的少女。那个时候,我对你的喜爱就已经到了无以附加的程度,可我们的年龄相差太悬殊了,我已参加了工作,你还是个中学生,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再后来,肖老师病故,我本来有能力供你读完大学,可我当时有个自私的想法,让你到店里来,这样,我就每天都能见到你了。”
“不,这不是真的,吴哥,你失去了嫂子,悲伤过度,所以才会说出这一堆胡话。”我打断了他,大声地向他说着:”你对嫂子无微不至,大家却有目共睹,你爱嫂子,这是你自己选择的爱人,你忘了吗?如果你说出刚才那翻话能减轻你现在的痛苦,我可以听下去,可你别忘了,嫂子离去才几天,她还没走远,你这么说,合适吗?”
“别急,爱玉,你还没听我把话说完呢。”吴哥拍了拍我的肩,不慌不忙地讲下去。
“我参加工作后,在一家工厂上斑,开始的时候厂子的效益还好,可后来,就不行了。工资只能开出百分之五十,每个月累死累活,拿到手里才三四百元。我父母退休前也都是工人,家里的经济条件本来就不太好,碰巧我哥找了个对象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五万元钱才能结婚,我父母愁坏了,一面怕儿子娶不上媳妇,一面又拿不出这么些钱来。好不容易东挪西凑才拿出五万元给我哥办完了婚事。可从此以后,家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我二十五岁那年,亲戚,朋友开始帮我介绍对象,人家看我这个人,倒十分相中,可一了解我家的情况,就吓退了。对于这些,我根本就不在乎,因为在我的心里,只有你,才是我今生要找的那个人。可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根本就没有资本向你坦露这一切。就在这时,林莉莉,也就是你嫂子出现了。她也是通过别人介绍来和我相亲的,我简单地去应付了一下,因为我知道,这一个的结果和前几个不会有什么不同。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对介绍人说,她同意和我相处一段时间,那时的林莉莉又瘦小,身材单薄得像个小孩子,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说实在的,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可她身上却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东西。那就是谁都不忍心不去爱护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子。尤其是当介绍人说她家境十分富裕,因为她自小身体不好,所以才不计较对方的出身、家庭,只想给她找一个老实、健康的男人,并且愿出丰厚的陪嫁时,我才动了心。”
讲到这里,吴哥停了下来,掏一包香烟,抽出一枝,放在嘴上,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爱玉,”他又接着讲了下去。
“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需要钱,因为那时,我认为,只有钱才能改变一切,也只有钱,才能得到一切。后来,我和林莉莉结婚了,再后来,我辞去了工厂的工作,她家里出钱给我开了这个古玩店,凭着我当年跟你父亲学到了一知半解的古玩知识,我把店撑了起来。我辛苦地赚钱,不惜手段,不为别的,为的是将来能有一天得到你,和你一起过上富裕、快乐的生活。”
树上飘落下来一片叶子,落在吴哥的头上,他深然不觉,继续讲着:“但不管怎样,我对林莉莉一直很好,不仅因为她柔弱无助,而且她是个善良、有内涵的女人。我找借口不让她要孩子,怕的是将来有一天因为孩子而无法了断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可她竟没听我的,还是偷偷地怀了孕。”
说到这里,吴哥突然收住了话头,闭口不语。只是拼命地吸着烟。
天际,不知何时镶上了一弯新月。
耳边,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长凳上,坐着两个沉默不语的人。
良久,吴哥把吸剩的烟蒂扔到地上,用脚踩灭,长叹了一口气。
“爱玉,今天我对你讲这些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也不枉我在有生之年暗恋你一回。你永远都不会在感情上接受我的,是不是?”
吴哥的声音有些颤抖,从中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痛楚。
我该如何回答他呢?这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一直以为吴哥和吴嫂是一对恩爱夫妻,我一直把吴哥当作可亲可敬的兄长,最重要的,是我已经有了闻曦。可怜的吴嫂,她至死都不知道当初吴哥之所以和她结婚是受着强烈的功利驱使,可怜的吴哥,他把感情给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只换来毫无结果的等待。而我呢?无形中竟成了他的婚姻杀手,给他们原本应该美好的人生蒙上了一层阴霾。
晚风袭来,我感到一阵难以抗拒的凉意。我用手抱住两条赤裸的胳膊,把头转到一边,没有回答。
“爱玉,”吴哥站起身来,走到我的面前,蹲了下来,
“不说这些了,这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现在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说说你自己吧,那个叫什么闻曦的,他对你好吗?你能保证他会一生一世地爱你吗?”
“会的,吴哥,他会的。不只他爱我,我也爱他,我们是相互爱恋的,决不会发生你和吴嫂这种感情悲剧。”
“那就好”,吴哥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从中拿出一块玉珮,挂在我的胸前。我拿在手里,借着昏暗的天光仔细辩认着,是一块圆形的碧玉龙凤珮,一龙一凤,相互缠绕,如影随形。用手抚摸,玉质光滑润泽,细腻莹润,由于光线暗,虽然无法仔细地鉴别,但我断定,这块玉珮一定价值不菲。
“这还有一块。”吴哥从盒子里又拿出一块玉珮,我接过来,也是一块龙凤珮,和我戴的这块并无。
“这本来是为你我准备的,现在一块给你,一块送给你的男朋友,你代我转交给他,就算是我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吧。”他把我的玉珮拿过来,装在盒子里,又重新放在我的手上。
“不,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敢收,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现在什么对我都没有用了”,他苦笑了一下,“听话,爱玉,把东西收好。如果你还把我当做你的哥哥,就不要再推辞了。”
我泪流满面,已经无法说出话来。在吴哥的再三坚持下,我带头两块玉珮离开了北河公园。
月色中,留下了一个孤独的吐着烟圈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