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在哪里?”
“在……博乐宠物店。”
霍小青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江文的表情变得严肃,电话里的那头也许久没有声音。
“雷克斯,他在哪?”
“还在路上。其实,凶手应该在宠物店呆了……挺久的。”
“还有一段路,快点,再快点啊!算了,车子路边停下。”
“可是……”
“不就是罚单么,你就坐在这里,还有200m的距离。”
霍小青向前望去,之前看到的宠物店已经浮现在眼前,路灯上,一只乌鸦矗立在灯顶,闪烁的霓虹灯如同余烬的鬼火,拉长了乌鸦的黑影。
周围一片寂静,车鸣声也渐渐停息,在十字路口的喧闹与这里无关,这里偏僻而幽暗。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真的,视网膜前的店口处,若隐若现的血红,缓缓蔓延,瑰丽的红色,渲染了一丝不祥之气。
然后,霍小青看见,江文停住了向前的脚步,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慢慢举向头顶,掩面,随后无力地下垂。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面,周围十字路口被车流包围,你不可能逃出去的。”
愤怒而略带悲伤地语调,宣判了里面人的存在。
呼啸的阴风吹过,如同死亡的化身,灯下出现了黑影,从宠物店里面出现的延展的黑影。
“从第二次事件的出现,我就已经怀疑,但是,我以为,这一切还有补救的余地,可,我真的错了。”
里面的被黑暗笼罩的人,模糊地左手捂住右手肩膀处,身子倾斜地走出来。
“滴答”声,慢慢在车流减少至没有时,从宠物店传来,三个人的呼吸声,混杂在浑浊的空气中。
稍微有些痛苦的声音,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这……这不可能。”
月光下,灯下身影渐渐清晰。
难道是假的,霍小青揉了揉眼睛。
整个人向后座倒下,摇摇晃晃。
“真不愧是江老师啊。”
“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我们班的生物课代表——朱志博同学。”
“在这之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右手的伤疤,电视上有,毫无疑问,这是我加大你的怀疑的一点,但在此之前,也有些可以找出来的地方。
“你在犯罪前一段时间,曾经多次向我询问化学的事情,似乎提到了红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案发当时,你是迎面碰见霍小青的,你的家明明和霍小青的家不住在这里,请问,放学回去,你不回家还能干什么?网吧,似乎你也不玩游戏,你在班上人缘不好,唯一霍小青是你从小的朋友,自然不可能和同学出去玩,你的父母工作地方也不在这里,这是第二个可疑点。
“上自习课,你提前回去,你也被周兴欺负过,如果我没猜错,你一直表现软弱的一面,估计是和周兴约好这个时间点给他钱之类的,才能让本来就不来上学逃学的周兴到学校,约定的地点,估计就是小楼梯处。毕竟周兴的性格全班人都清楚,无法无天,胆大妄为,越是危险的地方越要去。
“还记得那天霍小青迟到的时候,霍小青手里握着一对电池,顶部是红色的,事后我也问过,霍小青的钟,其实在来的时候就被调快了一小时,目的就是让他给你做不在场证明。你的电池,是从闹钟里取出来,本来就没多少电,临走之前可能借用喝水什么机会将电池替换,这样钟也就不走了,等到一个小时后来拿故意忘在那里的作业,顺手将电池装回去,一直放在口袋,直到霍小青早上询问口袋放着什么,你才惊慌失措,害怕他发现你因为匕首放在口袋而给电池染上的血迹。
“事后,我向霍小青要了那节电池,他认为这只是氧化铁或者铜之类的,但现在电池很少是这些材料,即使有也不会大量。经过医学检验,证明确实是被害者的血迹,这是最后的证据,也是你最致命的疏忽。
“至于最后的戏,其实传教士是你扮演的,由于面具的缘故,无法通过脸来判断,传教士的衣服极其好换,你杀害了李俊鹏,先是帮他穿上了戏服,虽然难换,但时间充裕,足够你换好上半身,下半身因为时间不够而没换,随后,你扮演传教士从门中走出。
“戏演完后,戏服放回原处,用钥匙锁上门,放回去,里面有着机关,只要门被拉开,细绳绕过房梁会断,另一头的橡皮筋带动匕首砸破窗户,掉入门外的下水道里。匕首,后面我也派人找到了,可能你太过自信,连戏服上和匕首的指纹也没有清理,因为你已经决定今天晚上干完最后一件事之后,就去国外,你的托福雅思成绩不错,足够可以考上一个大学,到时候,户籍换成外国,永远不回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不是么?
“我知道你转学到了班上,班上人疏远你。你渴望呐喊,从‘icecream’可以看出,你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iscream’,你想要证明自己,但是,太过了,你,现在必须说清楚,其他人死因我知道,无非是知道事情真相以及不停受欺负,而宠物店老板,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看见了!他看见那天我杀人了!我向他寻求庇护,他答应了,可最后却说他听不见外面声音,包括雨声什么的,警察也没有怀疑,但是,他肯定是想告诉他们,肯定是想告诉他们这件事!雨下的那么大,怎么可能听不见!今天事情发生,电视报道,他肯定会报案,肯定会!”
“不,你错了。”霍小青再也无法忍受,朝朱志博大喊,“我和那位老人的交流,一直是用纸笔,知道为什么么?他是聋子!最近耳聋的!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
“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绝望而崩溃的声音,蜷缩在地上的哭泣的人。
警笛声划破黑暗,笼罩在城市上方的阴霾天气,终于被驱逐。人们很快便会忘却,曾经在他们顶上不详的阴云。
————————————————结束与开始的序章——————————
蝉声,鸣叫而不停息,凄婉哀伤的乐曲,在墓地回荡。
但天空,却没有了往日的阳光。
霍小青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江文,也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自己也为此苦恼。
谁又曾料到,昔日好友变成杀人狂魔,嗜血如命。
谁又曾料到,在那处变不惊的背后,隐藏如此深切,致命,宛如伺机而动的眼镜蛇般的仇恨与疯狂。
谁又曾料到,平日的玩笑和家境的窘迫,会让少年不折手段。
眼前,是周兴和李俊鹏的坟墓。
而在不远处的一旁,是那位慈善老人的安详之地。
叶秋和雷克斯早已在那头等待。
缓缓走向老人那边。
记忆深处,似乎停留在那位老人对待宠物如同亲人般的关爱。
那温柔的话语,和蔼的面孔,坐在太师椅上自若的神色,聊起宠物那满脸自豪之感油然而生的喜悦。
已经,再也,看不到了呢。
霍小青想苦笑,但他却发现,面部表情哪怕连展示一丝苦笑都很困难。
紧绷如同尸体般的僵直。
110的鸣笛声,至今还在耳畔回响。
那幅痛苦与绝望,不但是朱志博的写照,也是霍小青内心的狂躁不安的情绪。
“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吧。”
“不,不是。”
话语,又回到了那天夜晚,那个决定性的夜晚。
江文重复着当日的话,脸上,只有死气沉沉的严肃。
水,顺着江文手上的木勺,从头灌下。
凉风吹过。
“这样,他们也算是干净的离开了吧。”
“江老师。”
“嗯?”
“为什么要求……”
“啊,这是那位老人的喜好。从小,我一直承蒙他照顾,他也动手做了许多木制玩具。”
霍小青缄默。
自己又一次揭了江老师伤疤,昨天江文回来的路上,聊了很多,大多是他儿时的经历。
他的父母,早在天堂注视着江老师。
颠沛流离,兄妹相依为命,受到老人照顾,可如今……
江老师的亲人,只剩下他的妹妹了吧。
想到这里,霍小青突然想到了江老师家的木偶。
格格不入,却摆在大厅的正中间。
明明是孩童,却流露出对晚辈关爱那份微笑。
终于,明白了啊。
风信子、天堂鸟。
永远的怀念,祝福,一定能传到天堂的彼端。
“有时,我在思考,或许我们的存在,从一开始,便注定有了今天的结局。
“我们一直写着小说,看着小说,看着主角的点滴喜怒哀乐,嘲笑着反派的无能。但我们,说不准,就是苏菲。”
苏菲,是乔斯坦·贾德写的哲学小说《苏菲的世界》的主角,与哲学导师沟通探寻西方哲学史的发展,却只是书中席德笔下的人物,无论怎样,都无法和现实世界里的人交流。
“整日做着青春闪耀火花与活力的白日梦,与朋友一起中二,一起玩笑。”
说到这,江文停顿,随后摇头,似乎是嘲笑自己。
江老师,一定很孤独。
没有童年,零星的朋友。
“我们,说不定就是活在小说之中。不,生活本就是一本小说,存在,何尝不是意味着活在小说之中?”
“尘归尘,土归土,人总有生老病死,节哀顺变,相信天国的他一定能够为现在的你而欣慰的。”叶晓拍了拍肩膀,昨天在电话中,他了解到事情的经过,早晨也赶了过来。
“是啊,想开点,生活终究还是要继续的,”雷克斯尝试宽慰江文,“案子也破了,不是么?”
“只是,如果,能再见上他最后的一面,那该有多好啊。”江文摆手,走上前。
此刻,天空中的灰暗的主色调被光斑刺破,阳光从乌云的间隙中洒落,如同轻纱般柔和的光束照耀在了墓碑上,尘陌的光景,交织着清新的空气,一切被染成金色,跳跃闪耀,熠熠生辉。
“透过大气层,行星依旧存在,不能因为是白日无法目睹而否定啊,人是时间性的存在,平行的时空中,定会有你所牵挂着家人生活着,若干个时空你对家人的思念,一定能够传达到的。”
“是啊,这就是透明的星屑,天国的老人家,一定在注视着你,这是他最后的告别吧。”
许久,江文发出长叹。
“说的也对,老人家那份未完成的目标,那件还没做好的工艺品,就由我去做吧。导师给我的安排,雷克斯你还是帮我推了吧,我决定,留在这个城市,经营着他老人家留下来的宠物店。”
“可……”霍小青有些迟疑,却终究没有阻止。
这是跨越时空的传承,是两个生死相隔的人的约定。
“在这里那么久,也该回去了,霍小青同学,不,霍小青,你已经毕业了,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那就带着我的祝福,感谢你能够陪我,希望今后的你,能够有自己更好的一番事业,可别像我混着这么差劲啊。”
“会的。”霍小青握住江文伸出的手。
“走吧,还要回市里,这里再开回去,差不多要到下午。”
“恩。”
墓碑旁的白花,清晨的露珠正闪闪发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