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我们半天都没有说话，李烨总是欲言又止，而我就假装看不见，我知道他想问那个女孩和我的关系，但我一点解释的心情都没有，因为我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翟静，我死的那天，卡车撞向我的瞬间，时间变的非常非常慢，我经历了自己所能想起来的所有事，包括她，每一次故意在路口等着她经过，然后一起上学；每一次圣诞节和她的生日，都早早的来到学校，偷偷的把礼物塞进她的抽屉；每一次我上课打瞌睡，老师快要经过时，她轻轻的把我叫醒。每一次......
可是今天她却不认得我了，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翟静看样子对我的死很伤心，我真想告诉她我还活着，还可以站在她面前说话，还可以讲笑话逗她笑，还可以追她，告诉她在我心里有多重要。但是我怕吓到她，我怕她觉得我疯了，我甚至觉得我已经有点疯了。之前的生活和记忆好像全都背叛了我一样，显得那么陌生，就好像前生的事一样。
我想回家了，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我还能去哪？
“李烨，我还能回家吗？”我无力的问，眼依旧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呃，这个......”他犹豫了一会，“不是已经和你解释过了么，你不能再用以前的身份了，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但是生活就是这样，不会总是完美的。"
“为......”为什么三个字我没说出口，就想到肯定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保密协议之类的东西。“不以自己的身份回家，我还有别的身份吗？他们还会接受我吗？"
“不要这么对你的父母朋友没信心，而且我会帮你的。”
“怎么帮我？你能让他们收留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在家吗？你能让他们爱现在的我就像以前一样吗？”我有些激动，拧过脸绝望的看着李烨。
“其实我有一个计划，资料上说你父亲小时候有个表弟，关系相当好，还一起去当兵，但是从部队复员之后来分开了。去年那个人去世了，妻子孩子都不知去向，你就说自己是他的孩子，说不定他们会接纳你。”李烨挠了挠后脑勺说道。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是肖毅叔叔，我小时候老爸常给我讲他们在部队时候的故事。但是他们会信吗？”想到老爸老妈，我有些怀疑，尤其是老妈平时事情就特别多，什么都想问个底朝天，突然冒出一个侄女，她肯定能把审特务的招都用上。
“这就不好说了，我们只能希望事情往好的一面发展。不过，要是他们不接受你，你可以暂时住到我家，房子很宽敞，而且我这些天完成报告之后就跟这个项目告一段落了，可以有大把的时间陪你。”李烨腼腆的笑着说，表情看着要多纯洁有多纯洁，可我总感觉他心怀鬼胎。
“那说好了，如果他们不要我了，我就住你家去，而且我可没钱交房租。”我叹了口气说。
“呵呵，没问题，不但房租全免，还管饭。”
“我再重申一次，我身体变成这个样子，但是不代表我心也变了。你应该最明白我是个男的，春哥什么的在我面前都要自卑，OK？”我很严肃的对他说。
“OK,OK，我当然知道，不要担心，我没什么邪恶企图，呵呵呵呵。”他摆摆手说道。
我心说，什么不要担心，我看你就最让人担心。
“那咱们说好了，你不许反悔。”我总算觉得心情轻松了一些，摇下车窗让风吹在我脸上，头发随着风飘了起来，像风筝的尾巴一样。
回到研究所的时候，天色已晚，一回到病房，我就立刻脱掉帽子外套爬回床上，李烨提着两大袋零食走在后面，乔秋居然也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我装作没看见她的样子，从李烨递过来的塑料袋里捧出一大堆零食放到床上，顺便蹭掉两只鞋。而李烨像个佣人似的跟在后面收拾着，挂起衣服，又弯腰把我的鞋收好。这些都被她看在眼里，我感觉她气的都快喷火了，便赶紧对李烨好一点，递给他一包锅巴，然后自顾自的在食物的海洋里荡漾。
“你就不管管她？你看她吃了多少垃圾食品，没几天就得把你精心制作的身体吃成垃圾的！”在我撕开第三包薯片的时候，乔秋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朝李烨吼道。
“我就是饿啊，难道还不让我吃饱么。”我忍不住反驳她。
“对啊，没事的，她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顿吃多点没事的，”李烨开始当老好人。“不过就这一次，不能天天这样，再健康的身体都要吃出毛病的。”
我猛点着头又递给他一袋虾条，他拿在手里看了看，又瞅了瞅乔秋，放在了一旁。
这个没胆的家伙，我心说。
突然一阵尿意涌上，我二话不说窜起来直奔卫生间，但是站在马桶前却不知所措。撒尿这个严肃的问题真的不能等到尿急的时候才考虑，到底这个厕所该怎么上呢？站着？坐着？蹲着？要不然跨着？靠，都快尿了裤子，我还有心情搞笑。思来想后还是决定中规中矩的坐着，于是乎，飞流直下三千尺，只叹尿了一裤子。活着，真不容易啊，我望着卫生间纯白的天花板由衷的感叹。
“出什么事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好？”外面传来了李烨敲门的声。
“没，没事，我上厕所呢。”我连忙回答，赶紧拿起卫生纸使劲的擦着。
折腾了十几分钟才算看不出来痕迹，我定了定呼吸走出了卫生间。林秋正和李烨悄悄说着什么，有说有笑，看见我出来笑的更厉害了。
“第一次感觉怎么样？”乔秋问，笑的直喘。
“什么第一次？我不明白。”我只好装傻，一股窘迫感袭上心头，真想揍这个娘们一顿。
“当然是...”林秋说刚说了几个字就被李烨打断了。
“没，没什么。不早了你吃饱就睡觉吧，明天还有事呢。”李烨拉着林秋准备离开。
看着林秋脸上挖苦的笑容，虽然我不知道刚才她和李烨怎么说的，总之肯定没说什么好话，我可不服气。
“李烨，李烨！”我叫住他，“今天答应我的事算数吗？”
“你答应她什么了？”乔秋笑意全无，斜着眼问。
“和你没关系，秘密！”我也露出一副挑衅的表情。
“啊，当然算数，算数，你早点睡吧，明天你的新身份和资料就会送过来的，不要太激动啊，晚安。”李烨拉着乔秋离开了，她还不依不饶的追问着，哼哼哼，敢嘲笑我都这个下场。
一夜无梦，我凌晨4点就迫不及待的坐起来等待着天亮，要不是不知道李烨住在哪个房间，我早就去找他要我的新身份了。时间过得还真慢，还有十分钟才6点，还早着呢，洗个澡算了。
站在浴室的镜子面前，我仔细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情多多少少平复了一些，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的时候，才稍微有了一些真实感。
“你好。”我对着镜子说，“我不认识你！”“你真漂亮。但是我不认识你。”
“哎，真变态.....”我又忍不住吐槽自己。
所谓的洗澡，不过只是冲了冲而已，不记得从哪里看来的话，说洗澡是对人身体和灵魂上的双重洗涤，此时此刻我觉得这真是一句真理，莲蓬头喷出来的水把醒来之后突如其来的所有事都冲走了，只有轻松的感觉。冲了大概十分钟，本来想一直这么冲下去，转念又想给子孙后代留点宝贵的水资源，于是匆匆结束，回到床上。望着接近黎明有些泛白的天花板，一股困意又重新袭来，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又一次醒来，传来开门的声音，几秒之后地中海老头和乔秋那张不屑的脸又出现在了我房间。
“这都快9点半，该起床了。”地中海笑着说，感觉就像对着一个小孩一样的语气。
“我早就起来了，不过又睡着了。”我揉着眼睛替自己辩解道。
“没关系，我有些事要交代给你，完事了你可以继续睡。”他指了指另一只手上的一个文件袋。
我连忙坐了起来，没擦干就睡下的头发杂乱无章的笼在头上，活像个鸟巢，但我没控去收拾，因为此时地中海手里的东西才是我兴趣的所在。
他亲切的把纸袋递给我，我接过来想都没想就打开了，把里面的东西统统都倒在了床上。各种各样红色绿色蓝色的小本本和卡片，准确的说，应该是各种证件和证书。
“这些是什么？”其实我心里已经大概清楚了，但还是明知故问，想听听她们的说法。
“新的你，或者说你的新身份。”地中海伸手拿起了一本红色小学毕业证书，翻开第一页对着我，“白雨，完成六年制小学教育，特发此证。"
“白雨？为什么要叫这个？”对新名字我不是很满意，这群搞研究的人想的名字也就这种程度了，一点内涵都没有。
“那你想叫什么？白素贞？”乔秋插嘴道，一副欠揍的样子。
“叫什么其实不那么重要，人生在世重要的是你是什么，而不是叫什么，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地中海和蔼的劝我，但我还是白了乔秋一眼。
其实我觉得地中海说的不对，他能理解一个小孩从小被人起各种外号的屈辱么？白痴，白鼠，白木瓜，白木头等等，几乎伴随我到初中毕业，自卑在我童年幼小纯真的心里偷偷的生根发芽，这些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一个人的未来，是典型的蝴蝶效应！
“我就是随便问的，呵呵，挺好听的。”我笑着接过那本毕业证，第一页上贴着一个小女孩的照片，不知道是电脑做出来的还是把谁家小朋友的照片贴了上去，一张脸眉宇之间表达着不满，却还是努力微笑着，我想这和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如出同辙。
“现在要说的是重点，这里还有一张协议，是关于灵魂之色计划的，你作为参与者，有必要和我们达成一些协议，当然我们也会给予你新生的自由和权力。你要知道，你是一个人，而不是我们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所有人的自由和权力都是相对的，你的也是，希望你好好看看。”地中海语重心长的说，把那张写印满字的纸递给我。
纸上的条款和昨天那张是重复的，对于整个实验过程和结果的保密，大概的意思就是不能告诉任何计划外的人这里所发生的事和我的真实身份。关于这些没什么意外的，国际法命令禁止克隆人，我想这个什么灵魂的计划也一样是不被允许的，保密是当然的。条款里还写道，会给予我30万作为经济援助，我眼前一亮，这么好，还有钱拿，虽然没有多少，但是对于大部分不满20岁的人来说，三十万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完全够学习生活的了。
“怎么样，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可以告诉我，我们可以商讨。”地中海笑眯眯的问道，眼镜片反着光，让我有点不安。
“保密的事，对于我的父母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吗？”
“我想李烨之前跟你解释过了，对于他们也是必须保密的，我知道你想回到家里去，但是过去的你已经死了，你必须用现在的身份接受生活，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提出给你30万作为生活费的关系。”
“我明白了，那么我在不违反这张协议的情况下，你们不会再干预我的生活，我这样理解没有错吧？”我叹了口气反问道。
地中海点点头，表情严肃的回答，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从你签字的时候开始，协议正式生效，我希望你不要违反其中的任何一条，否则惩罚远比你能想到的更加严重。”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随时可以，当然你也可以多留下来一段时间，我想李烨会很高兴的。”地中海说完，乔秋不满的哼了一声。
“笔。”我把手伸向乔秋，让她给我一支笔，后者显然更生气了，但还是老老实实的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支碳素笔给我。
“签哪个名字？”我拿着笔的手停在纸上。
“你说呢？你现在是谁，并且将永远是谁？”地中海回答我，眼睛里闪着光。
“不会是永远的，世界上没有永远的东西。”我低声说着，一笔一画的签下白雨两个字。
地中海接过协议单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递给了乔秋，后者仿佛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多待，立刻转身离开。
“你现在自由了，这是银行卡，卡里有30万作为你的生活费，密码是你的新生日，关于你以后的学习和工作，我们也可以帮你，只要找李烨就行了，他会负责的。”
“恩。”我点点头接过那张卡，从小到大都没一次性经手过这么多的钱，现在一张卡握在手里却丝毫没有分量。
“那我走了，你可以再睡会，呵呵。”地中海也走了，留下一床乱七八糟的证件，我一动都不想动，把它们全都推到床尾。
没半个小时，李烨敲门进来了，没有穿白大褂而是一身很休闲的衣服，感觉就像一个在校的大学生。
“还没睡够啊，起床吧，我听所长说刚才已经把手续完成了，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对，不过我还是有点害怕。万一家里人不认我......”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怕什么，就算他们一次不认，你可以去第二次，要不然天天去，肯定没问题的。”这厚脸皮真是李烨的作风。“现在就开始收拾吧，下午咱们就出发！有我在一切都OK."
为了对付我那些不听话的头发，不知用了多久才让它们全都老老实实垂下来，虽然比刚睡醒那会好多了，但是看上去还是毛毛糙糙的。李烨一上午都在收拾我的东西，包括病房柜子里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还有早上发给我的各种证件，他都小心翼翼的分类放进每个箱子里。实际上在我眼里他更像女生多一些，体贴，任劳任怨，也不发脾气，好一个贤妻良母的典型啊。
“你们这就算放假了吧？”我站在窗口，吃着昨天吃剩的零食，看着院子里林秋也换上了便服，正在往一辆黑色奔驰轿车的后车箱里塞东西，一个高个子小伙子在帮她。他们背对着我，所以看不见乔秋平时那讨人厌的表情，和那个小伙子的相貌。我就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对每个人都是那张扑克脸。
“是啊，今天开始我就放长假了，下一个项目上马估计要到明年3月左右了。”李烨专心的叠着衣服，头也不抬的说。
“天呐，天呐，这不是要放将近1年的假么，太舒服了吧。”想到这货放那么长的假心里对他的工作很是羡慕。
“你这就光看贼数钱不看贼挨打啊，我们忙得时候一天24小时，我连2个小时的觉都睡不了，有一次和所长一起熬了2天半没睡10分钟。”李烨口气夸张的说，我才不信人能两天都不睡觉。要是放着我，我那两个眼皮早就跳起来把我自己敲晕了。
“那你太辛苦了。”看着乔秋的小车一溜烟的消失在视野里，我心不在焉的回答。
李烨像变魔术一样给本来一无所有的我变出了两箱子行李。让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有一次夏天去军训，老妈居然强迫我带上了一床棉被，于是在那七个不热到昏倒就睡不着的夜里，我那一床棉被成了所有醒着人的笑柄。好在他的那辆小的可怜的smart居然装的下2个人和2个箱子，而且一路上都是他在提，我也没怎么抱怨。
下午3点18分，我又一次活着站在我家楼下。望着5楼靠南边的窗口，我竟然感动的差点哭了出来。李烨想陪我上去，被我回绝了，他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一个手机，上面有他和所里的电话，如果事情不顺利就打电话给他，我礼貌的接受了，并且向他道谢。看着他也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鼓了鼓劲提起两个不怎么沉重的箱子上楼了。电梯一层一层没有任何阻碍的爬到5楼，走进楼道，看着那扇贴着“福”字的暗红色防盗门，一股暖意充满了心房。我站在门前，抬起手想敲门，却感觉到心脏扑通扑通的快要跳出胸腔，手像凝固了一样怎么也动不了。见面了，该说些什么呢，此时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我还是强迫自己的手敲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屋子传来了脚步声，渐渐靠近，五，四，三，二，一，门开了，开门的人却不是老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