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三次,能听到春天的晨露从叶尖滑落之声!
……
召离身下木质的轮椅慢慢地滑动在铺陈着鹅卵石的小径上,身边是一片幽碧的花圃,雨露之后,芳草群花都展现着一种生机黯然的绿意,一片片勃勃而发。
他轻轻一摆手,身后推动轮椅的侍女脚步一停,身子缓缓后退,垂手而立,随之飘动而起的纱衣裙摆似风中摇摆的蝴蝶,美丽而柔缓!
召离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透出着浓郁的沧桑和疲惫,他抬起右手,将包住头部的发巾扯了下来,让那斑白了一半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扬动。
“咳咳咳……”
他突然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弓起的后背更是极力地颤抖着,仿佛全身都在禁受难以想象的痛苦一般,让人看了都有一种不忍的心痛!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迟暮老者即将触摸死亡时的悲凉!
“皇子!”
身后侍女急切地上前一步扶住召离,双目之中尽是焦急与关心。
“没事儿……”
召离轻轻挥手,再次让她退下,接着他慢慢掀开盖在腿上的紫色雪貂皮,撑着扶手,艰难地站立了起来。
先是露出一双金丝镶云长靴,接着看到的是一袭华丽锦缎所制的青衣长衫,最后见到的竟是被风吹开头发露出的一张比女子更为俏丽的俊美脸庞!
细嫩的皮肤,精美的轮廓,配上那双难说透彻的双眸,真是让人有从惊艳瞬间化为嫉妒的魔力!只是这张脸,此刻尽透着憔悴和虚弱,仿佛失掉了所有的生机,如欲凋零的枯叶之相。
终于站直了身子,他闭上眼,默默地抬起双臂,舒展开来,在那一刻似完全浸入了风中,融入到了天地之内,心中尽是自然、皆是灵动之念!
四周的一切开始慢慢地刻印进他的心中,一点点填补着他多年只能想象而出的画面空缺。
清风,蝉鸣,花香,双臂舒展开的紧绷之感,高起的鹅卵石抵住脚底穴位的充实感,更有那能顺畅呼吸的发自内心的激动之感!
这一刻,他不知等了多久了!
黑色掩埋了他的全身,也就在这时,他才能有一丝微笑……
“啪嗒!”
这声脚步很是轻柔,若是放在一般时刻,完全可以算是无声无息,但在这一刻却像是平滑如镜的湖面陡然投入一颗石子所溅起的浪花那般清晰,骤然打断了召离的自我陶醉。
召离睁开双眼,眉头微微皱起,目中突然闪过一丝难言的意味,他寻声望去,却在片刻之后神色蓦然一怔。
不知在何时,在他身前仅有三丈远的地方竟然站立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全身裹在白色长袍里的人,即便离得如此之近,却也根本连对方的样貌都看不清楚,那白袍人身上就像笼罩着一层黑色的迷雾,深邃而神秘!
忽然间,召离似乎看到了对方完全黑暗的脸庞上竟微微勾起的嘴角,展现出一种难明的笑意。而这一幅画面就像一颗毒种一般种进了他的心头,随后那无边的毒蔓在他脑海中攀爬、蔓延……
“你是谁!”召离身后的侍女似乎是才发现有这么个人存在,不由惊呼起来,随后神色瞬间一狠,伸手一指白袍人,大吼起来:
“抓住这私闯禁宫的贼人!”
他的喊叫还未结束,在这幽僻的花园里就凭空卷起了一道无形的旋风,顷刻间从召离和白袍人之间吹卷而过,随后便轰然崩散,分崩离析之后那无形无相的风中竟然魔术般凭空飙射出了三道人影,手中数尺长剑绽射着寒光直逼白袍人而去。
这三人除了相貌不同之外,全都是身穿着一个款式的白色长衣,手拿同样的厉鹤剑身纹的寒铁长剑,就连他们的动作和神情都如一个模子所刻一般。
寒铁长剑凌厉非常,尤其是三把长剑相互接触的那一刻,甚至都会传递出一种剑锋即将融合的强大气息,不可否认,这一剑必有披金裂石之效!
召离早知道在他身旁不超过二十丈的范围内随时都会有人暗中守护,而且那是大召唯一支只受皇族编制的大内暗卫,其实力之强,整个皇宫之人有目共睹!
尤其是在这禁宫深处、大内暗卫的大本营之地,更可以说是,深若龙潭,凶如虎穴!
可如今却被人地无声无息地闯入,甚至还突破到被保护者身前三丈之处,这已经是极够丢脸的事情了,若还不做出最强的回应,那大内暗卫这一组织早就该被泯灭消失!
只见三人爆声怒吼,全身竟然开始闪烁出一道金光。三人三道金光全部在顷刻间汇聚到了长剑之尖,而那三把长剑蓦然间膨胀而起,最后更是真正地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了一把巨大的沧澜大剑。
那剑尖所指,已然临近神秘白袍人的身前一寸之地!
仅从轰然爆发出来的巨大威势,就可以感受到这一击的巨大威力,那已经化为了实质的剑气竟如云雾一般缭绕在巨剑身侧,被这白色的剑气包裹住的巨剑每向前逼进一分,连无形的空气都仿佛被震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
面对这强势的一击,白袍人竟然毫无所动,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仅从他站定时的姿态、任清风斜吹的白袍,随时随刻都展现给人一种视一切为无物的沉静。那是只有力量足够强大或其心中的自信已经超越对死亡的恐惧之人,才会有如此的淡定、从容!
召离神色冷漠地一直盯着前方的白袍人,似乎想要看穿那层遮住人眼的迷雾,去看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才会有如此让人着迷的气质!
那白袍人身上的每一丝举动,无时无刻不吸引着召离的注意,就连垂落的衣角的一点微微飘动都像是被放慢了的镜头般在召离脑海中回荡……
突然,召离双瞳猛然一缩,身子不禁向后倒下,重重地跌坐在轮椅之上,头发都因此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脸颊,可这一切都比不上那已经点在他眉心的一指给他带来的震憾。
看似只是普通平常的一根手指,他却毫不怀疑这一指拥有可以瞬间夺走他生命的力量。
那是因为他亲眼看到,就是这一根平平无奇的手指,慢慢抬起,一划之间,就从中间似庖丁解牛般剥离了那把强势席卷的巨剑,甚至都让环荡剑身的乳白色实质剑气紊乱,就像被人夺去了控制权似的,瞬息间纷纷反噬,穿透了三位白衣暗卫的身子,咬掉了他们的生机。
而白袍人在这沉稳无情地一划之后,手指缓缓下垂,白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抖动。
召离突然觉得空间都好像都位移了一般,眼前的人影都瞬间模糊不清,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子已经本能地被一种无形的气势逼迫地狼狈倒下,而那手指已经无声无息地点在了他的额头。
刹那间,他的生死就完全捏在了别人的手中……
这一刻很静!
召离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依旧完全笼罩在迷雾中的白袍人,耳中风声都静止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是如此明显,蓦然间身后一声轻响,那是推车侍女倒地的声音。
虽然没人和他提过,但他也知道这位陪伴了他将近两年的推车侍女也是一名大内暗卫,其修为实力当属不凡,可如今却无声无息地死去……
“你为何而来?”召离平静地出声问道,声音显得厚重沙哑!
在他问完的一瞬间,他突然似乎是再次看到了对方微微勾起的嘴角,那种不明的意味让他心头骤然一跳。
“你不害怕?”一个声音缓缓而出,轻柔若天边而来,清晰却又如耳边回响。
“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何可怕的呢!”召离缓缓回答道,语气中透出一种即将解脱的随意之感。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心中却是如此的洒脱!难得!难得!”白袍人慢慢地抽回了手指。他的动作随时随刻都充满着自然和谐之感,让看之人都觉得赏心悦目。
听到“少年”二字,召离眼神突然一紧,然后又缓缓地放松了下来。
“你知道我的身份!那我就更加奇怪了!我究竟有何价值,值得如此高手大动干戈呢?”
白袍人轻轻转头,即便不知道他此时的神态,但仿佛能想象的到他目光似看向远方,整个身子都有一种虚幻了的感觉。
“不是也有这么多人为你失去了性命吗?”白袍人悠悠地说道。
“他们为的只是我这大召国第十九皇子的身份!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同时我可不觉得,以阁下的修为能力会在乎我区区一个皇子的身份!”
召离并没有再去看对方,只是随意地靠在了轮椅上,神态疲惫中有着颓然。
“天锁之人!经脉异乱,生机苦离,寿元五十载,终身为凡!”
“这是天机阁玉机子给我留下的批命!”召离抬头看了眼白袍人,随后自嘲一笑,缓缓道。
白袍人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召离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我是为了你这‘天锁之人’的身份而来!”
“哦!”召离意外地看着白袍人,心中不停思索对方如此做的目的和意义究竟为何!
只是在这一刻,白袍人身子一动,在缓缓升起的初阳下,瞬间拉成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突然张开双臂,像是在展示什么宏伟杰作一般,高声激昂起来:
“你!将会成为……我最完美的囚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