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睡了多久,总之罗兰被号角唤醒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好在他对黑暗相当熟悉,他从床上爬起来,麻利地穿着衣服,只是出房门的时候还是被谁撞了一下,他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跟着众人爬上甲板。
接替罗兰守夜的是莫里斯,他十分激动,号角也吹得不像样子,和船长定下的几种号声都不太一样。但他的喊话却真真切切:“达密波斯!达密波斯!”
罗兰朝众人指着的方向看去,一艘船正在不远的地方朝北航行,一只巨大的黑影追逐着它,那艘船上似乎有法师,正不停地阻止那巨大的黑影接近船身。
“起锚!追!”艾妲轻轻喊了一声,她的房间虽然在甲板上,但却是最后一个出来的。罗兰看到她面色有些苍白,似乎睡得不太好。众人听到她的命令,立刻起锚升帆,朝海怪追去。
“真是麻烦的东西。”艾妲理了理那栗色的长发,将三角帽戴好,走到船首,掏出一根短小的魔杖,开始念起咒语:
“洛哎里西,巴洛迪瓦,哈司里阿卡,姆多!”
这是歌德语,罗兰曾学过,但学得不全,只能听出这句话中有光芒与火焰两个词语。
只见一团细小却明亮的白光从魔杖的前端涌出,成型之后,朝上空飞去,一直飞到两船之间,忽地炸裂开来,瞬时间,整片海都被照亮。而这团白光并没有消失,在炸裂之后变得大了一些,就如同巨大的火团一样不停跳动,挥洒着柔和的光芒。这很像在地底世界守卫圣地时见过的法术“圣光乍现”,但又有些不一样,尤其是艾妲似乎不需要维持这个法术,就可以令它保持在空中。
“呜,呜呜,呜呜!”艾妲像是与海怪宣战一般,吹响她的银质号角。
达密波斯果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朝耶曼迦得号游了过来。它游得很快,不一会儿,已经能看清它身上手掌大小的漆黑鳞片。双头海蛇不愧是巨龙的血亲,达密波斯那两颗狰狞的头颅与其说是蛇头,倒更像龙头。两个头上巨大的四只眼睛在白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凶狠异常。即使是亲眼见过恶魔的罗兰也震惊于它庞大的身躯和凶恶的模样,从心底生出一股恐惧。
艾妲坐在船首耶曼迦得雕像的蛇头上,轻声吟唱着咒语,先后从怀里掏出了不同样式的三枝魔杖。第一枝是水系魔法,她为自己加持了一层轻薄但巨大的圆形水膜,这应该是经过法师本人改造的水盾术。第二枝与第三枝并没有带来什么显眼的变化,罗兰猜测或许是什么蓄能型的攻击法术。一切准备停当之后,艾妲解下佩剑抛给离得最近的罗兰,忽然跳下船首落入海中,吓了他一跳。
但并没有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罗兰探出头往下瞧去,发现艾妲船长正在海面上朝达密波斯走过去,一阵风吹来,带起一波海浪,船长就站在浪头上,乘着海浪潇洒地赶赴战场。在维持重力术与水盾术的同时,还瞬发一记威力正好的疾风,不愧是船长!
“收帆!”威廉的声音响起来,“快干活!”
耶曼迦得号在威廉的操控与指挥下,绕着预定的海上战场画着圆圈。这时候艾妲船长也终于和达密波斯相遇了,两个“怪物”的第一次试探攻击都是巨大的海浪。虽然达密波斯的海浪更高更宽,但艾妲船长的海浪更厚实,丝毫不让地将对手的海浪压了回去。这一下达密波斯大半个身体都暴露在海面上,一道道风刃立刻从船长的手中飞了出去。
达密波斯将两个头高高地昂起来,躲过瞄向眼睛的风刃,然后从左边的嘴里吐出几支三四尺长的冰锥,右边则是一个比船长的水盾还要大的水球,看那不详的淡绿色应该还混入了一些毒液。
艾妲忙在右手边吹起一道小海浪,接着立刻沉入海中,她避开了毒液之球,选择硬抗被海水缓下的冰锥。那道高五六尺的小海浪将入海的毒液之球带向了达密波斯身边,但显然无法对达密波斯造成伤害,因为它已经潜入海面之下。
海面上只剩下空中光球的倒影,好一会儿一点动静也没有,这种安静让人生出不安,耶曼迦得号上的众人都伸长脖子望着战场。
这时候一开始被达密波斯追着的船驶了过来,大声朝耶曼迦得号喊着什么。
“别让这艘船太靠近!”威廉喊着,“万一挡住船长,令她没地方上浮就糟了!”
虽然威廉的话显得有些过分小心,不过塔拉和拉布几个还是跑到船舷边,朝对方大声呼喝着:“快滚开!别靠近!”
这时候一道巨大的水柱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冲天而起,在水柱上方的正是银瞳的魔女艾妲船长,众人正要欢呼,达密波斯其中一个头伸出海面,在水柱上用力一咬,使得水柱断裂开来。
“啊!”罗兰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呼,看向空中失去支撑的船长。
只见船长伸手往正崩溃碎裂的水柱里一抓,抓出两根细长的寒冰长矛,一边落向海面一边朝达密波斯迫近的蛇头丢去,看架势应该是瞄着它那巨大的眼睛。
达密波斯被艾妲的攻击所阻拦,没能抓住时机,眼看着船长落到海面上,恨恨地吐出一道毒液。
罗兰仔细看了看,发觉达密波斯身上除了被一开始的风刃划伤的地方,又添了不少伤痕。虽然看起来都不深,它附近的海面上也慢慢显出血色,真不知道船长怎么有办法在海里攻击这个巨大的怪物!
船长再次吹起海浪,往左边躲开毒液,朝达密波斯靠了过去。海怪这下干脆垂下巨头,张嘴朝船长咬了下来。
艾妲船长的水盾忽然缩小了一大圈,从一个正圆变成椭圆,不,不仅如此,椭圆的水盾在这瞬间变化成厚实的冰盾,盾面上还多了一些细长的冰刺。达密波斯急忙收口,但艾妲船长没有放过它,一支长长的寒冰长矛从冰盾里飞出来,刺进了达密波斯的巨口里。
达密波斯的另一个头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它钻入海中,奋力地滚动着,巨大且毫无规则的海浪将那片海面整个击碎了,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艾妲船长拿出银质号角,吹了一组长中长,这是示意船起帆加速,看来是要防备达密波斯恼羞成怒,直接攻击帆船。
“横风,主帆不起,扬中桅帆!”威廉立刻开始大声地指挥众人。
罗兰看着孤零零地站在海面上的艾妲,紧紧地握了握手中船长的佩剑,这种无力的感觉真是令人难受,如果自己更有天赋一些,更努力一些,就不会一直只是这么看着了吧。如果自己可以更强一些,也不会孤身一人离开圣光塔了吧。
“罗兰,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呢?”依莉雅在当上辉煌卫之后的一天,忽然问出这么个问题,“地上的营地只是大陆一个小小的角落,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海是什么样子的?比天更蓝,比大地更辽阔,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大海不仅比天更蓝,比大地更辽阔,也比黑暗更深沉,让人不由自主地察觉到自己的渺小。
“罗兰·阿利斯特,帮帮忙吧,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好,我真的不甘心啊。”
我在看,我正在看啊。
一股奇怪的响动从附近传来,罗兰的意识像被人猛地扎了一针,猛地从回忆中跳了出来,回到现实。看到眼前的场景,他的意识忽然前所未有地清醒——达密波斯其中一个巨大的头颅正对着他!
三年的战斗,即使是罗兰也总结出不少经验,他唰地一声抽出船长的细剑,同时高高跳了起来,把细剑瞄准达密波斯的上颚刺了出去。
他不禁为自己喝彩!这一剑为他赢得了三尺的距离,和达密波斯那骇人的利齿的距离,是生与死的距离!
达密波斯一击未能得逞,干脆闭上嘴整个头如攻城锤一般撞了过来,罗兰心想要糟,但达密波斯再次失算了,莫里斯带着他的双手剑刺了过来,虽然没能刺多深,却让达密波斯略微一停顿,就这样罗兰再次获得了一线生机。接下来达密波斯那人类无法匹敌的力量将两人撞得飞了起来,摔倒在甲板上。
“小心!”莫里斯说了一声,迅速爬起来摆出架势。
达密波斯忽地发出一声低鸣,原来玻尔一枝火箭正中它被莫里斯刺出的伤口。蛮子和塔拉也冲过来,对着它来了两下,逼得达密波斯高高地抬起头。
这时罗兰看到达密波斯背后升起一道水柱,是船长,她赶了过来。艾妲趁达密波斯注意着甲板上众人的时候,操纵水柱,把自己送到了海怪的背上。
她从水柱中抓出一根寒冰长矛,斜着朝达密波斯鳞片的缝隙中刺了进去,达密波斯尖叫一声,扭动着仰面倒向海面。
艾妲抓着刺进去的长矛,稳住身体,用力一蹬,从达密波斯身上跳开。她在空中打出一个手势,海面上升起一股细小的水柱,托着她慢慢落到甲板上。
罗兰这才注意到,艾妲身上那层薄薄的水盾已经淡的几乎看不见了。
艾妲按着自己的小腹,有些痛苦地站起身。
起初罗兰以为她受伤了,但艾妲的衣服却完好无损,除了表情痛苦之外,不像受了伤。
“开船!”蛮子朝威廉喊了一声,抓起船长,朝她的房间走去。
“等等,放我下来!”艾妲的嗓音不再温和,有些沙哑,“还没分出胜负。”
“有我们在!”塔拉大声地喊了一句。
“你们以为我是谁啊!”艾妲重重地拍了蛮子一下,“我是要吞下世界的耶曼迦得!怎么会输给这种……”
但痛苦立刻打断了她的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