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阵心悸之中醒来,卢沅大口大口的吸气,冷汗布满额头、脸颊,一滴一滴顺着下巴落下,胸口位置很快便被打湿了一大片,蓝色的短袖衬衫粘在身上,十分难受。
抹了把汗水,他发现自己手心里也全是汗水,冷汗还在不停的从皮肤下面钻出来,似乎在告诉他刚才的梦有多么恐怖。
死亡!
他梦到自己的死亡,而且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在无尽的绝望之中,心灵备受煎熬,最终等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多的、更彻底的绝望。
恍惚记得扑面而来的火焰,那一刻他心里有的只是解脱,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内心的煎熬反而淡去。
“黑皮、帽子、老三、草草……我没有辜负你们,虽然没有抵达地心,但是我坚持到了最后。哪怕我心里再害怕,一千次一万次想过自杀,但我还是坚持下来,为了我们的梦想,也为了你们的嘱托。”
2050年,探索外太空受阻的人类决定暂时放弃这一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将目光从月球、火星上收回来,重新关注地球。
虽然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数万年,可是人类对地球并不很了解,至少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地心究竟是什么,由哪种物质组成,岩浆?亦或是液态的金属?
联合国决定开启探索地心的计划,十年时间,代表着人类最先进科技的地行舟在中国四川省CD市完工,负责建造它的是曾经孕育出中国最先进战斗机的CD飞机工业有限责任公司。
那时候它已经改名叫CD军事工业有限责任公司,是世界上最强大、拥有最多机密技术的军工厂之一。
地行舟以小型聚变堆作为动力,外壳是坚硬且耐高温、耐腐蚀的超凡合金制成,这种合金能够进入太阳的表层,抵抗六千多度的高温,只是表面略微变形而已,并未融化。
据科学家推测,地心的温度也只在四千度到六千度之间。
经过层层选拔,卢沅和另外八位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最顶尖的宇航员成为地行舟的乘客。
在登上地行舟之前,他们九人就行了为期两年的特殊训练,在深达万米的海底,在从未有人踏足的地下溶洞,他们要学会怎样去面对孤独,面对与世隔绝的恐惧,还有一切未知的威胁。
事实证明,选拔出来的九个人都是好样的,他们出色的完成了训练,一个没有落下,全部登上地行舟。
九人当中卢沅的训练成绩最好,毫无争议的成为地行舟的船长,不过在训练中积累下深厚友谊的九人从不以职位相称,都是喊外号。
比如黑皮,他是九人当中唯一的一个黑人,帽子是俄罗斯人,他是半个中国通,知道中国人喜欢把俄罗斯人叫做毛子,所以他也这么自称,不过卢沅觉得不太好,最后改成了帽子。
老三在家里排行第三,在九人当中年龄第三,每次成绩也都是第三,就是个万年老三。
草草是唯一的女性,CD女孩,别看名字文文静静的,其实是个很地道的川妹子,性格大胆火辣,据说她父亲是CD军事工业的工程师,也是地行舟的总设计师。
还有左手六个手指头的六头,双胞胎兄弟大包、小包,最高的杆子。
地球半径有6378.2公里,他们从世界上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出发,花费五年多时间穿越2865公里厚的地幔层,在第1915天抵达地核的外核。
外核是有铁、镍等磁性物质组成,在高温下呈液态,因为地底的绝对高压,密度非常之高。
近两千天,世界上最先进的角偏仪也已经失效,而在他们进入地底十天之后,便和外界彻底失去联系,无法定位,换句话说,在进入外核之后,他们迷路了。
科学家们低估了地核的可怕,外核是地球磁场的源头,身处其中,被强大的磁场所干扰,尽管地行舟做了多重隔绝磁场的设置,内部也尽量少使用铁钴镍等金属,但还是不行,越往地核深入,设备受到的干扰便越强。
外核温度并未超过六千度,在超凡合金的承受范围之内,可是他们呆的时间太长,是以年为单位的,任何物质都抵抗不了时间的力量,以千年为单位,即使水珠也可以滴穿石头。
地行舟外壳开始融化,内部设备被干扰无法正常运转,首当其冲的便是制冷设备,其次是物质循环设备。
高温让地行舟变成一个巨大的微波炉,时刻烘烤着九名乘客,缺少食物,幸好水是充足的——水循环比较容易。
就这样坚持了一年。
他们没头脑的在外核中乱窜,结果还真蒙对了方向,可这并不是令人惊喜的消息,越往内部温度越高,外壳融化的速度也越快。
首先承受不住的是帽子,这个在西伯利亚冰原上长大的俄罗斯人对高温束手无策,没多久就开始发烧。
带来的药物都放在特制的冷柜中保存,可是在一年前冷柜便停止工作,高温让所有药物失效。
三天,大家陪着帽子度过他人生最后的三天,卢沅还记得,帽子最后的愿望是喝一口酒,他只喝到一杯热水,里面掺了点保存在高压仪器中的医用酒精,酒味很淡,不过他还是很开心,因为进入地行舟后,他一口酒都没有喝过。
“早就看它们眼馋,今天总算喝到了,只可惜没看到地心是什么样的。”
帽子用他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完最后一句,带着满足的微笑离开了。
第二个谁也想不到,竟然是耐力最好的非洲人黑皮。
他跟帽子的关系最好,自从帽子死后他便一直闷闷不乐,再也不跳他的非洲舞,一个月后,他追着帽子离开。
黑皮最后的愿望是看一眼非洲的大草原,卢沅无法实现他的愿望,甚至无法他看到一株野草。
之后是老三,大包、小包,六头,杆子,八人中体质最弱的草草反而是最后一个。
草草离开的时候很委屈,高温让她陷入幻觉中,不停说着含糊的话,似乎是我能行,又像是我能赢。
草草的父亲喜欢男孩,可是她母亲因难产动手术,生下她之后便失去生育能力。从小她的父亲便“看不起”她,觉得她做什么都不行,不如男孩子,直到草草被选上地行舟,父亲才改变对她的映像。
可是这次她要失败了,父亲知道一定会很失望,又会说,“如果是当初生的是男孩,一定能……”
草草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拉住他的手,嘴唇微微张颌着,却发不出声音。
卢沅知道她要说什么,那是她最后的愿望,也是离开的七人最不甘的念头,想要进入地心,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
承载着八个人的愿望,卢沅独自一个人在地行舟中坚持,忍受着黑暗高温与饥饿。
十年的时间,他在外核中飘荡,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当抵达外核边缘的时候,卢沅已经瘦的皮包骨头,长久缺乏营养、缺乏锻炼,肌肉大幅度萎缩,连站起来都十分吃力。他的样子,比恶鬼还要恐怖几分。
他的一双眼睛是灰暗的,和死人无异,十年的绝望,世上没有人比他承受过更多的恐惧。
火焰,无穷的火焰!
即将穿越外核的刹那,地行舟外壳被火焰所吞噬,如同置身在地狱之中。
不过他已经在地狱中呆了很久,世上在没有比绝望更加恐怖的事情,火焰将他吞噬的瞬间,卢沅仿佛看到草草在向自己招手。
草草是他人身当中相处过时间最长的女孩,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但是每当看到草草,他心中总会升起一股想保护对方的念头。
也许只是把她当成妹妹,草草也只把他当成哥哥而已。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卢沅看着自己的双手迷惑不解,他亲眼看到这双手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现在却完好无损,而且也不是临死前那副枯瘦的模样。
身上穿着他最常穿的便服,蓝色衬衫加一件淡灰色的长裤——在制冷设备失效之后他就很少穿了。
能够瞬间让超凡合金“燃烧”起来的地心高温,他不认为自己能扛得住,可事实是他还活着,连一根头发都没少。
难道那些只是幻觉?
这倒是有可能,高温之下出现幻觉是很正常的,可是自己怎么回到地面上来的。
总不至于是自己把地行舟弄反了方向,又从地下钻上去了。
“也可能是联合国制造出第二艘更强的地行舟,不但在我前面钻入地心,还把我救了上来。”
卢沅不是很确信自己的猜测,两个都太离奇,不过他暂时也想不到别的原因。
环顾四周,自己似乎是在一个洞窟中,前方隐约有一点光亮,呼呼的风声灌入洞内。
看起来更像是第一个猜测,毕竟别人把自己救上来,不会就这么随便扔在洞里。
顺着光亮往前走,不过十来米他就走出了洞窟,洞外空气清新,微凉的风吹过面颊,令他神清气爽。
“小兄弟一身复古的打扮,很新潮啊。”
左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卢沅转过头一看,不由乐了,“你的打扮比我新潮的多。”
他一身古代人穿的长袍,脑袋上还扎着发髻,居然说自己复古。
“哪里哪里,我这只是最常见的月袍,虽然是去年的款式,但复古两个字还是谈不上的。”
说话的是个白脸中年人,笑呵呵的,让人心生亲近。
他走过来,上下仔细打量卢沅的衣服,表情越来越惊奇,卢沅暗笑,他该不会是个演员吧,装的这么真。
“你这身衣服是从何处买的,能不能告诉我?”
白脸中年满是期冀的看着他,卢沅十分诧异,对方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装的,而且,两人素未谋面,对方没有必要如此戏弄他。
在地下呆了十来年,世界上已经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穿长袍是正常的,反而衬衫才是复古?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如此珍品,怎么能轻易告诉别人来历,这样的店通常也不会接待外人。”
见他不说话,白脸中年自嘲的一笑,不舍的看一眼卢沅身上的衬衫、长裤,嘴里嘀咕着转身离去。
卢沅瞪大眼睛,对方最后一句话是“好像还是机制的,可真是好东西”。
一件流水线上下来的衬衫,竟然成了对方口中的好东西、珍品,一时间卢沅感到世界观崩溃,自己真的是回到地表,而不是钻进地心某个奇怪的世界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