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我一个人离开了格哈尔塔。
出门前找了一身还算比较正式的衣服换上,对着镜子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看着镜子里那个让我自己都感觉有些奇怪的人,再次涌上一种不太真实的荒唐感觉,心里禁不住想:这个人,是我吧?想到这又觉得好笑,镜子里的人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下午两点钟,按照对方给的位置,我站在了夏洛克街的街角书店门前。整条夏洛克大街上只有这一家书店,位于夏洛克大街和中央大街的西北角,书店的名字就叫做“街角”,非常好找。
伸手推开书店的铁艺玻璃门,一股古老的气息迎面扑来:
这是一家在这个位置上不知存在了多少世纪的老店,四周墙壁前排着一排排不知道从哪个时代流传下来的古旧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厚重的古老书籍。门的正前方有一座柜台,柜台右后方有一座通往上层的楼梯,柜台左前方几张沙发围合成一个小小的公共休息区,地面上铺着漂亮的古波斯地毯,地毯上有一双锃亮的黑皮鞋,一位穿着深色燕尾服的先生正坐在沙发上。还不及细看,一张能让孩子从噩梦中醒来的诡异面容,就在午后阳光无法照射的角落里突现——那真是一张噩梦一样的面孔:一张带有人类骨骼轮廓的、有着圆圆的猫头鹰样圆脸以及鹰嘴的——人类脸庞。
佐德看见我没什么表示,起身向楼梯走去,打了个手势让我跟上,看来等我的人就在楼上了。也就在佐德这随意的一个手势下,我才看到他的手上居然布满了细密的毛发——那既不是猫头鹰的羽毛也不是人类纤细的汗毛——似乎是某种哺乳动物的黑色毛发,让人一望便会打从心底生出莫名难受的感觉。
踏上狭长的楼梯,静谧的环境让我微微感觉有些压抑,长长的楼梯那一端有一扇门,紧闭的房门前没有一丝光亮,在这充满阳光的午后显得分外幽暗,那个约我见面的人就在那扇门后等着我。
我推开那扇门走进去。门后依旧是不知哪个年代流传下来的书架一排排站立,排序错落有致,让人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感觉。楼上要比楼下大很多,粗看上去似是占了这一整层楼。
门正对的位置是阅读区,那里有着一张张漂亮的桌子和配套的椅子,头戴军帽的将军阁下就坐在正对门的那张厚重地办公桌后面,桌子上放着很多书本和杂物,杂乱又有序。将军阁下见我进来,微微一笑,一边拿起咖啡壶往杯里倒咖啡,一边对我向他对面的椅子打着手势说:“请坐。”
我在他对面的木椅子上坐下,麦克阿瑟将军把咖啡壶放回桌子上,那里还有一副白色的手套。
“很高兴见到你。”他把咖啡杯放到我的面前说道。
我沉默未答。看到门后的人是将军阁下,真是让人有点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感觉,大概在我潜意识里自始至终都认为约我来见的人就是他的原因吧。
“嗯。”他似乎是有些高兴地点点头,说道:“苏先生,您不好奇为什么我约您来见面吗?”
“我的名字是云泽,将军阁下。”
“……,”他无所谓的抬了抬手,笑着说道:“难道不应该说苏姓么?还是我对你们中国人的姓氏称呼错了?”
我没有回答,我自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约我见面,如果知道的话我也许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这个想法在脑中一晃而过,并没有多做停留。
他放下书拿起咖啡放到嘴边细品起来,姿态而优雅从容。
但是,沉默良久他也没说一句话。
他不说话,我也没出声发问。空气里似是弥漫着奇妙的意味。他给我发了约见的卡片,卡片里没说明为什么要见面。来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是谁约见我,我也有考虑是否要来,自己内心里也有些忐忑,但最后我还是来了。与将军阁下不过是在庆典之夜匆匆见过,发生格哈尔爆炸案期间我莫名其妙的被人袭击(自己跳塔),虽然没生命危险(使用傀儡),但也是从险境中逃生,被袭击的原因与将军阁下有无关联目前尚无定论,此前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在这里见面,我内心多少是觉得古怪的。
“那天看到你,我觉得你和我的一位……老朋友很像,所以,在过去的几天里我查了你的资料。”麦克阿瑟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当然私自调取资料很不礼貌,您也不是什么罪犯,在这里我要向你道歉。”
“我调查了你的资料,因为你和我的朋友十分相像。你的资料内容看起来很正常。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疑点,包括你上个月发生的一起事故,目前暂时性失忆都详细在案。”说完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就像一位和蔼的长辈。
麦克阿瑟从桌子后起身走了出来,手上还多出了一本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书。他在屋子里走动起来,“我安排专人对你的资料中你所经历过的事件和期间所发生过的事件,还有其它时期发生的一些事件做了对比,”他稍作停顿继续说道:“这些事件记录很完整,很多事件看起来是不相关的事件,只是巧合的在你身上发生。”
“除了,最后这一件事。”他走到我的身后,一只手摁住了椅背,另一只手把书放在我的面前,我才看到这本书原来不过是一本包装精良的纸质记事本。他躬下身单手打开记事簿,拇指和小指摁压着本子,食指和中指指着本子上面记录的一行字,转过头,依旧带着笑容的脸庞上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看着我说道:“这个事件的记录原本也没毛病。”他继续盯着我的眼睛,“但是,这个事件中牵涉到的人,是我着手处理的。而这起把人撞成重伤的事故,跟我有关系。”
我不知道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听他这么说,我却是浑身寒毛倒竖,一股冰冷的寒意刹那间从我脚下上涌直达心底,在心脏略做停留直冲头顶,大脑在这一刻出现短暂空白,全身瞬间进入应激状态,而后,一个想法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颤巍巍的浮现:是他撞伤我的么?
“你不好奇事件中的受害者怎样了吗?”将军阁下问道。
抬头望着他,他笑着面对我。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别紧张,”然后说道:“放心,他没死。”他说:“但是我知道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活下来。这个人,是我的老朋友。”
“你的样貌,和他非常相似,几乎就是他年轻的翻版。”
“你们是如此的相像,如果不是对他非常熟悉,我都怀疑你是他的私生子了。”
他的意思是被撞伤的人不是我?
“但是现在,我们把讨论内容的重心回到这些资料上,”他用手指敲打着笔记本,“这些资料看起来是你的不假,但是为什么会记录在我老朋友的名下呢?”
“由此推断,在这个事件之前的资料应该也有很大的问题。”他的脸在我面前越靠越近,在一个近的让人恐怖的距离停了下来,一双像鹰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的眼睛,他梦呓般的询问我:“你能告诉我,他们……是谁吗?给你这个身份的人是……谁?”
他似是在引导我说出他想听到的,但是,“您这算是在进行审讯吗?阁下。”
“当然不算。”他停顿考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认为我们只是在……谈话。”
我想了想说道:“我只能告诉您,我不知道。”
给我身份的人在双界项目组,那个时候为了尽快通过双界系统认证,在我没有芯片的情况下,用权限徽章给我做了一次身份认证,而这个身份是不是我自己的,我也不清楚,后来盖尔医生给我植入芯片以后,我便可以和其他人一样正常使用系统网络。想想从恢复意识以来的这些日子里,所有的事情都在正常发展(作者:除了被炸飞以外),我能接触到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在关心我、保护我,虽然在将军阁下的调查中,他们赋予了我一个未知的身份,但是我为什么因为将军阁下的话而怀疑他们呢?如果怀疑他们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我是不是应该怀疑一整个项目组都对我别有用心?对我这么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做这种安排有意义吗?值得吗?此外,将军阁下的话就全是实话吗?
“你不知道?”将军阁下起身问道。
“是的,我不知道。您也清楚,我的资料上注明我现在失忆,我目前接触的事情并不多。”终于不用被那种压迫感十足的问话所压制,我内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他不可置否的抬了抬眉毛,说道:“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当你不知道。”
“你不好奇他们为什么给你安排这个很可能已经是死人的身份?”
沉默了一下,我回答道:“好奇。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为什么给我安排这么个身份。”被他这么说我满心恶意的想着,阁下您怎么就能认为您的老朋友死去了呢?也许还活着呢?也许,我真就是您说的那个人呢?
“那你是想包庇他们喽?”
“我没有包庇谁。”
“那你有没有想过,给你这个身份的人也有可能是伤害你的人呢?”
“……。”
“也可能是需要你用这个身份,帮他们做些什么?”
“阁下,您这算是在诱供么?”
“当然不是。”将军阁下没再说什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在腕式通讯器上按了几下又放回去,说道:“苏先生……”
“我是云泽。”
将军笑笑,两手张开在空气中虚按一下又放回桌子上,手指敲打桌面,说道:“所以,你不承认是苏青文。”
“不是不承认,我根本不是您以为的那个人。”
“是我认错了?我很抱歉。”
“……。”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一直在试探我,我的资料现在还在桌子上放着,麦克阿瑟将军阁下,难道您资料里记录的名字不是我么?如果资料里不是我的名字,那会是谁的?想到这半天自己一点没有感觉被他试探,心底又是涌起一阵寒意。
“那……,”
“将军阁下,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必须回去了。”想想刚才谈话的内容和自己得到的结论,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人。我如果能顺利回到项目组的话,问问不管是波波、医生还是其他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身份不实的问题?而经过将军阁下这翻试探,他的话可信度有多少呢?但是现在我能走的了么?
“你确定现在还应该回去?”
“我虽然出来与您会面,其实还有工作要做的。”
“回到那些给你错误身份的人那里去吗?”
我没回答,默默给波波和白白分别发了信息,白白是退役军用机器人,这种时候不应该让它来帮我解决现在的尴尬,波波自己能把我弄回去吗?
“那我换个说法,苏……云先生,我认为你很有必要跟我回去。”
“我没有做违法的事情,对吧?”
“你现在有理由让我相信你和资料里记载的事故没关系吗?”麦克阿瑟冲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