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
一
一个月后。
清雅幽扬的琴声在八月的江南水乡缓缓流淌,横置于木几上的琴身呈暗紫檀色,泛着一种因日久年深而特有的柔和光泽,琴上准星皆用洁白的羊脂仔玉镶嵌而成,此外再无多余的雕饰,一种内敛的贵气自琴上散发出来,令人心生珍重而不咄咄逼人。抚琴人修长细致的双手、行云流水般的指法与这古色古香的琴相得益彰,一袭白衣更衬托出他脱俗的样貌和潇洒的气质。四周寂静无人,一只彩羽的鸟静悄悄地落上亭旁的枝头,歪着可爱小巧的头细细地品听。忽然,它被一丝细微的不和谐的音调惊扰了,紧接着,“啪”地一声琴弦断裂开,鸟儿被惊吓到,它叫了一声以示不满,抖抖翅膀飞走了。
云飞望着断弦无奈地一笑,一个月来琴弦断掉的次数比他最初学琴的时候还要多。这首《普庵咒》原是用来净心养性的,他现在的心境却愈加烦乱。云飞起身走到荷塘边,倚着栏杆向湖面眺望。
湖不很大,碧透的颜色虽清亮亮的却不见底。堤畔绿柳如烟,垂下的袅娜的枝条衬得湖水更加青润柔美。湖面上星罗棋布地盛开着许多荷花,红白莲花固然娇艳净雅,却还有一种罕见的黄莲点缀其中,它出于墨绿荷叶之上,亭亭玉立,金光灿灿,使得清隽如水墨画的湖色平添了几分神秘气息。
云飞拿起石阶旁喂鱼的饵料,抛洒到水里,湖面顿时涌起阵阵涟漪,一大群鲜艳肥硕的红鲤鱼浮出水面争食。时下一般人家多爱养优雅多彩的锦鲤或是形态各异的金鱼,象这样只出现旧时年画上的大红鲤鱼还真不多见。它们最小的也有四五十厘米长,个个矫健勇猛,嘴巴旁长长的须子越发显得生气勃勃,野性十足,比起斯文的锦鲤来更惹人喜爱。一只大鲤鱼来得晚了,眼看挤不进争食的圈子,情急之间,它一跃而起,直扑向云飞手中的鱼食纸袋,他措手不及竟被它夺了去,这家伙得了手后,炫耀似地来个漂亮的转身,鳞光一闪落回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被一只大鱼偷袭成功使云飞不觉又好气又好笑。
从北非沙漠死里逃生后,由于身心俱疲,他不得不回到这座名为楚园的宅林中调养休息。楚家祖上据说是显赫的名门望族,且精于武术和医道,救死扶伤无数,有着极好的口碑。云飞祖父时全家移居马来亚,从事木材经营,不出几年便成为南洋华商中的翘楚。这座祖宅从那时起就一直空着,只有几个老仆看守,竟也奇迹般地躲过历次浩劫,完好保存至今。后来云飞的祖母年纪老了,思念故土,就从南洋搬回这里居住直到去世。楚家虽在国内有多处房产,他的父母却对楚园情有独钟,只在有生意和应酬时才离开。
作为富有世家的独子,云飞具有良好的中西文化修养,他天赋极高,又才华横溢,加上迷人的谈吐和不凡的器识令事业生活一帆风顺,然而在他的内心却似乎总有一种深深的空虚和莫名的渴望,是任何成功和享受填补不了的,这就是他不断参加各种冒险活动的原因。北非沙漠中惊魂动魄的历险让他似乎找到了打开心灵渴望的密钥,但他不知道,在这种种离奇谜团的背后等待他的是无底的深渊还是真正的天堂。
想到这里,那炫美的红光和地河深处狰狞的巨口似乎又在他眼前浮现开。正在思索间,云飞发现湖心有一道红色的背脊现出水面,他正要看个究竟,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云飞,原来你在这里,丽嫂说有客人找你。”
一个娇小的女孩立在亭边笑望着他。她纤细的形体裹在粉白印花的长裙里,头上大大的草帽带着几许亚热风情,蜜色的肌肤衬着清淡的五官,使女孩有一种奇特的混合的美。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藏在草帽里的黑亮的秀发,茂密得让人觉得与她瘦弱的外表很不相称。
“什么客人?”云飞并不想离开。
“他不讲名字,神神秘秘的,说是你的生死之交。”
云飞已然猜到了。他对她说:“我换一下衣服就来。”
女孩眼角扫到他的衣服,“是不是喂鱼的时候溅到的,这儿的鱼凶得很,好像通人性似的,也难怪,这池子不止百年了吧,鱼儿怕是都修炼成精了。”
“我看你才越来越精了。”云飞的心情被她说得好了很多。“云柔,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月底不是要祭祖吗?老爷肯定会赶回来的。”
云飞已走下木梯,但他转回头道:“不是跟你说叫爸爸吗?一家人不用这样客套,你来了这么久,他们都拿你当亲生女儿看。”
“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云柔用撒娇的口吻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