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佛殿出来,云柔带着他们绕道后院,上了一座古朴的二层小楼,岑清的房间就在楼道的尽头,门开着,透过竹帘隐约传出说话声。
“岑清大师在吗?”云柔在门口轻声问道。
“是楚小姐吗?请进来。”声音听起来并不苍老。
众人进得房内,见靠窗边竹榻上两人正在对坐饮茶。云飞不由大吃一惊,其中一人正是祠堂里的老管家。另一人看起来不过五十左右,一身中式灰布衣裳,短短的头发下微黄的面孔,眼睛炯炯有神,神态潇洒淡然,他就是岑清。他见了云飞露出一丝复杂神色,但马上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众人一一见过,老管家对云飞微微鞠了一躬表示敬意,对其他人则视而不见,他娄曲的身体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大家只来得及看到那阴冷的眼神。
岑清微微一笑,“老人家上了年纪,脾气就变得古怪,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来,过来坐。”他领他们围坐在藤桌旁,拿起土陶制的茶具泡茶,茶叶黑黝黝的看着毫不起眼,经水一冲,却有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把第一杯茶递给云飞,专注地看着他,云飞有些微囧,他拿起茶来品味,初入口淡得无味,随后却有一股清醇之气冲上头顶,霎时便觉得神清气爽。不由赞道:“好茶,这是什么茶?”
“我自己种的,不过是山野之味,可能长在这荒山野岭,少了些红尘气。楚先生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他也对这茶情有独钟。”
“是吗?我很好奇是哪一位?”
岑清却微笑不语。
彦宁道:“大师的茶的确好喝,我听说最近流行禅茶,不知是怎样的?”
“禅也好,茶也罢,原是极普通的东西,就如人生原本简简单单,随缘就好,世人偏要把它弄得神神秘秘,又不知有多少人要靠他附庸风雅,禅茶,禅茶,倒失掉本来面目了。”
“是吗?”彦宁听了似懂非懂。
“大师,佛家讲鬼神之说吗?我听过一个故事,不知是真是假,还请大师开导。”季平忽然一本正经地说。
“从前听我家长辈说,他东家的母亲有一天病逝了,谁知下葬完没几天这老太太竟突然回来了,她说自己只是晕过去,被活埋了,醒过来喊救命,被路人救了,众人不信就拿家里的事情问她,她对答如流,东家恋母心切就认下了。老太太从前不大管家,回来后变得特别能干,上上下下打理地令众人都非常满意。谁知有个佣工到仓库撞见了她的秘密,这老太太原来是黄鼠狼变的,正趁着没人的时候现出原形啃生肉吃。这东西原有灵性,所以老太太的事它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大师,你可相信此事?”
季平又道:“我们最近经历许多怪事,希望大师帮忙化解。”他把沙漠探险和楚家的经历一一到来。末了他道:“我现在每晚都做噩梦,那个魅影好像缠上了我,我觉得自己变了许多,不知他们有什么变化没有?”
彦宁道:“就你神经,我们都好得很。”
季平气道:“是吗?那个鬼可是你的模样,你那晚一个人去哪儿了?”
“你乱讲。楚家闹鬼可不是最近的事,你为什么不怀疑云柔?”
云柔镇定地一笑,“是啊,季先生,彦宁可没问题呢,她和几年前比还是老样子。”
云飞一直看着他们争论,这时他笑着说:“我问过妈妈了,她说也略听过此事,好像从前没什么,不过云柔妹妹来了之后就有这种谣言了。”
“云飞,你说什么?我看明明是你家里有问题,还怪到云柔身上。”
“我家里的问题?我家里的问题你这么了解吗?”
岑清看他们要吵起来,心中对云飞的表现有点诧异。他劝解说:“佛家讲,相由心生,魔由心现。季先生颂些佛经,清静自心,魔自去了。如何?”
“大师,你信我,楚家一定有问题,你看云飞怎么这样不讲道理。”
云柔忙说:“哥哥随口说说的,你别介意。”
云飞却说:“其实昨晚我看到那个魅影了,它自以为没被我发觉,其实我早把他摄下了。季平,你说得故事还真有趣。”
听了他的话,众人皆大惊,云飞却说:“它潜藏在我家好久了,我想知道它到底要做什么?”
岑清打量着这个自信满满的人。
“云飞,你知道是谁吗?”彦宁迫不及待地等待他的答案。
“我----”云飞看着季平紧张的神色,“我不认识它。”
其他人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云柔有些委屈地看着哥哥,云飞把目光转向岑清,岑清觉得他的眼神有一种把人的心底看穿的力量。
云飞对妹妹的冷淡态度让季平十分气愤,他见云柔泪光盈盈的样子心疼不已,为了找机会安慰她就提议到外面走走。
原来后院却无围墙,有一条歪斜的小路直通山顶最高处。这里也是寺院的菜园,红红绿绿的果蔬煞是惹人喜爱。岑青笑道:“等会儿就在这用午饭如何,你们还未吃过素斋吧。”
“好啊,看到这些新鲜的蔬菜我就想吃了。大师的斋饭肯定是别有风味。”彦宁向云飞说。
云飞看到云柔和季平两人落在后面,他心中早已猜到,也不理会。他问岑青:“大师,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么?你曾祖父去世那一年我就来了,那时我还不到三十岁。”
“什么,那你现在不是有一百多岁了,可你看起来还不到六十。”彦宁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云飞也吃惊不小,暗道这人修为竟如此高深。
岑清平静地笑着:“佛教高僧有世寿120岁的记录,这也不足为奇。”他又道:“其实我并非出家人。”
岑清出于书香世家,本是文采清俊的浊世佳公子,同那个时代的文人一样,怀揣一副救国安民的济世心肠,怎奈身逢乱世,志向难申。忽然一日,将世俗万缘放下,躲入这清寂的山寺内隐居,博览群书,古今中西学说,世出世外典籍,无不了然于心。悠悠百载,任红尘俗世纷纷扰扰,他却于这里每日松间打坐,月下参禅,谛听潮落无音,静观云起无迹,一代风流名士就此修成了睿智超脱的出世隐者。
岑清向云飞道:“佛教修心,道家修身,儒家济世,这三家各有各的妙处,正所谓殊途同归。合三家之长而用之,则受用无穷也。”
“就如大师吗?我听说那个高僧是由道入佛的,想来跟大师的修行有异曲同工之妙。”
岑清一怔,“原来楚先生对世外之事也有如此精深的见解,你如肯用功,成就非我所及。”
“大师见笑了,我只是好奇,既是汇通三家,大师却只供佛像了?”
“此乃地藏菩萨像,我供他,是想世人能学习他的精神。”
“什么精神?”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地藏菩萨见南阎浮提众生多恶少善,轮回六道,永无止息,便发愿永度这些地狱恶道众生,众生不度尽,是不成佛道。”
“我看楚先生气宇见识绝非常人所及,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若具有悲天悯人的胸怀,必能成就非凡大业。你一定要记得我说得话。”
云飞听了,只轻轻一笑,“我只是凡夫俗子,这种拯救苍生的伟业还是大师这种世外高人去做吧。”他清澈的眼神此刻变得幽深莫测,让人难以捉摸。
说话间,却已到了峰顶,山风袭来,清爽怡人。山上有一小亭,飞檐峭立,众人在亭内休息,眺望山下的景致。云飞猛然发现,楚家的住宅在这里一览无余,特别是他的住所正对着这个亭子。正此时,一阵箫声从亭子后面传来,云飞记起来这曲调正是他梦中听到的。他同时发现,岑清不知何时不在了。
云飞循着箫声而去,转过亭子后面的一块巨岩,却见对面一条巨大的瀑布飞泻而下,原来这山在顶部裂开,瀑布就在另一面的山顶,裂缝有上百米宽,溪水在其间奔腾咆哮,水声震天。一人正坐在瀑布对面岩上吹箫。
“云飞,你来了。”岑青放下箫,口气随意地像个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你的箫声我仿佛在哪里听过。”
“那就奇了,这首萧曲是我一个故人所作,而他已经过世很久了。”岑清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