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未亮,长安一片寂静。
谢云流与李茂已坐在马车中,出了正德门,往枫华谷的方向驶去。
谢云流不擅饮酒,昨夜喝了几杯后,就醉得人仰马翻,不知所以。最后还是李茂背着他回了客栈。直到现在,都还觉得头微微发痛,躺在马车中又睡下了。李茂倒是打足了精神头,左顾右看,想着定要将这沿途的美景都一一记在脑中,日后作起画来,方才得心应手。
马车从两山的夹道中缓缓驶过,两旁的山峦在平野中断然相望,似被这羊肠小道生生给切了个口子一般。山路颠簸,李茂转头望向后方,长安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青天之上,一行大雁自远方飞去了。
待得谢云流醒,已到午膳时分。进入枫华谷地,前方是一道浅溪横跨,小千子将马车停了下来,李茂从车上一跃而下。举目四望,只见得曾经一片红叶似火烧般的枫华谷,如今叶已落尽,芳华不再,一番枯木衰草雪霰也似,随波清溪而去了.
李茂感慨万千,谢云流也下了马车,蹲在溪旁掬起一波溪水,洗了把脸。溪水微凉,倒让他那一点儿微末的酒劲也都散了去,心下惬意,又捧起溪水大饮几口。一阵清凉之感传遍全身,顿觉意气风发,气海翻涌,若是无人在前,真的是要仰天长啸,起身弄剑一番。这时,听得前面小千子叫道:“公子,看啊,前面有炊烟!”
李茂向小千子所指的地方望去,只见得前方两山只间,白云深处,一道青烟绵长。想来那边山谷处就该有人家了。拂拂肚子,行了这么久的路,倒也是觉得饿了,便招呼着小千子继续赶路。
午阳岗上,酒肆中热闹非凡。
此路是通往长安的必经之道,各路江湖人士都在此歇脚,店内早已满座,谢云流一行三人在店外随意找了张桌子便坐下了。见得旁边坐着十来个汉子,皆是满面须髯,身边搁着硬弓箭囊,一派杀气。其中虬髯汉子抱着酒坛,对着满桌十来个兄弟的大碗中斟酒,再将坛子笃地搁在桌上,满桌的碟儿碗儿哐啷乱跳。爽朗笑道:“妈的,这消息传得也忒快了。还以为就咱们这一帮兄弟知道,没想到这一路过去,竟全是去巴陵镇的!”
他身边的一个瘦小汉子,眼角处皱纹深刻,大有风霜之色,听得此言,摆手笑道,“大哥怕个鸟啊,能将空冥决夺来自然是好,若是夺不来,咱们就当去凑个热闹好了。”说罢,便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另一个身着青色斗篷,屠夫也似的汉子,怒哼一声,将一旁的大刀架至肩头,满身肥肉摇晃,“凑什么热闹!此行就是要夺空冥决的,管他妈的来多少人,要是敢跟我们蝙蝠帮抢东西,就问问我老张头手里的八荒刀答不答应!”
大家听得此话皆是一片叫好,一个三十多岁却只有十岁孩童一般高的汉子,跳至桌上,道:“我给兄弟们讲,那玩意真是忒的厉害,想当年一代武林盟主——唐简,靠的就是那玩意称霸江湖的!妈的,老子当年在唐简面前,那可是连一招都架不住,如今就要去将他夺了来,到时候什么中原五大派,在咱们蝙蝠帮面前都他妈的是扯淡!”
虬髯汉子又抱着酒坛,将碗中斟满酒水,举起碗来,一饮而尽,“对,到时候中原五派在咱们面前都他妈的是扯淡!而且,我们还找到了鬼谷先生,有鬼谷先生相助,难道还怕拿不下空冥决么?巴陵那么大,任他们把天给翻了,也断难找得到!那东西啊,还是咱们蝙蝠帮的!”大家听后,又是哈哈大笑,举杯痛饮。
李茂细细听着他们谈话,心中打量一番,眼中数变,便知道了个大概,笑意浓浓,靠近谢云流,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谢兄可对那空冥决有兴趣?”
谢云流摇摇头,撕了一块牛肉放进嘴中。李茂却执拗的继续说道,“谢兄,你若是想要,我可助你一臂之力啊!”
谢云流见得李茂神色认真,知他不是玩笑,想了想,答道,“我对那东西真的没兴趣,若是你想要,我陪你一同去瞧瞧也行的。”
李茂听得一惊,骂道,“我一个穷酸书生,哪里使得那玩意?”
谢云流摇头笑了笑,“可我是纯阳弟子,又如何使得那玩意了呢?”
李茂自觉无趣,不再与谢云流计较。心中却打起了算盘,对着那一行人冷冷的笑了笑,倒了一杯酒,举头喝下。
酒足饭饱,小千子驾起了马车,继续赶路。李茂不再如往常一般与谢云流玩笑,反而神色异常,眉头紧蹙,似在思量着什么。一会儿从担子里翻出几本周易书籍,一会儿又手执毛笔,画了几张地图。谢云流见他弄得带劲,便也不去打扰他,盘腿坐在马车中,打起坐来。
待李茂再次打开马车的帘子时,山势渐缓,举目望去,只见西方残阳落尽,东天明月如钩,敢情光阴倏忽,已过黄昏。
“公子,前面就是平顶村了,我们今日就借宿在此吧。”小千子说道。李茂听得后也是点头,招呼着谢云流向村中走去。
李茂见得前方木屋中炊烟缭绕,鸡犬相闻,敲了敲院中的木门,大喊了一声,“可有人在吗?”不一会儿,一个老妇便从房中走出,一边走着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渍。打开院门,见李茂一行三人立于门口,衣着华丽,器宇轩昂,心中惊叹,这可是来了贵人啊!便赶忙招呼他们进了房中,又多做了几个拿手小菜,热腾腾的给他们端了上来,招呼着众人吃饭。
谢云流见老妇面色慈善,顿觉亲切,问道:“老婆婆,您一个人住这么?”
老妇笑道,“那能啊,我家老头子啊,跟着女儿去教中听圣女讲教义去了,今日就剩得我一个老婆子在家,所以房中空得很,也正好腾出了地儿,给几位公子住下。”
李茂听后蹙眉,问道,“去的可是红衣教?”
老妇听得红衣教,笑得皱纹挤成了一团,点头称道,又问李茂道:“莫非公子也是我教中人。”
李茂惊了一下,点了点头。老妇更是开心,跟他们唠起了家常。“公子可去过教中?”
“我哪有那个福分呢。红衣教的荻花宫中,历来不让男子进入的,要不然我也想去醉生梦死一番呢。”
“是啊,荻花深宫内,岂止是男人,就是虔诚的女教徒也是断断不能进的。我家老头子,只是跟着女儿去荻花宫外的祭台上,听圣女讲教义,顺便领些圣水回来呢!”
“莫非老婆婆还喝过圣水?”李茂听得大惊,“我听闻这圣水有起死回生、生肌化骨之效,还有延年益寿,消除百病之功。哪里是旁人能喝得到的呢,老婆婆可真是好福气啊!”
老妇听得李茂这般夸捧,顿觉得心中一阵爽快,笑道,“是啊,也是生了个好女儿,进了教中,得蒙圣教主的垂怜,选了去伺候牡丹大人。所以偶尔才能得些圣水回来。公子可看得出,老婆子已是七十岁的人了?”
李茂细细打量,觉得老妇面色惨淡,瘦骨嶙峋,早已如死人一般,只剩得一副躯壳还在。却又比少年的精神头还好,心下一惊,掐指一算,这才知原来红衣教的圣水,哪里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化人骨肉成其精神,心中破骂着红衣教淫邪不堪。嘴上却答道,“老婆婆哪里像七十岁的人啊,我看着还以为您才五十岁呢!”
老妇捧腹大笑,苍白得没有人色的脸随着她的笑声几欲裂开,李茂紧紧拽着谢云流的手,望着她的脸,心下害怕,手心几乎涔出汗来。
“公子真是取笑老婆子了!”老妇欢快的神情似孩童一般,她出门抱了一捆柴火进来,在房中升起篝火,又将几个红薯埋在篝火下的炭灰中,过了会儿,红薯发出香味来。老妇用铁钳把红薯夹出,拍了拍上面的灰,含笑递给他们吃。
谢云流拨开了红薯皮,见得里面金灿灿的肉露了出来,口水直流。几人吃过红薯,与老妇玩笑一番,李茂说道,“老婆婆,今天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好吃了,我和我这兄弟撑得肚子都破了。我们出门去走走,也看看村子里的景色。”老妇笑着将二人送至院坝门口,又扯着小千子继续陪她唠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