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芭”终于走了。这场台风带来巨大的破坏,监狱内外一片狼藉。
令方远欣慰的是,转移行动非常成功,避免了重大伤亡的发生。而且所有的犯人都安全归队了,包括重刑犯在内一个都不少。滨海市监狱因此受到通报表扬。尽管有大量的垃圾需要清理,损坏的设施需要修复,工作很繁重,但丝毫不影响方远的好心情。
耿志勇的心情同样很好。死亡威胁已经消除,用不着再提心吊胆,可以睡个安稳觉了。长久以来,他还从没这么轻松过。
这时又一个好消息传来。监狱长方远把他叫去,通知他保外就医的申请批准了。
“真的?”耿志勇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说保外就医要有医生的证明,可他连医生的影子都没见过。
方远催促道:“别愣着了,你表妹等在外面,你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耿志勇连连鞠躬:“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方远摆手道:“不用谢。你心脏病很严重,出去要抓紧治疗。”
明明是谎话,方远却说得一本正经。他可真会演戏。耿志勇的演技也不差,一边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一边心里在骂,你这贪官!不知得了什么好处!简直黑到家了!
方远叮嘱耿志勇出狱后好自为之,准时去派出所报到。别再做违法的事情,否则罪加一等。
方远说一句话,耿志勇起码点三次头。等方远说完,耿志勇脖子酸得都快抬不起来了。
耿志勇办完手续,到管理处领了自己的衣物,回牢房与滚地龙告别,并向他打听上哪儿去找牛壮。滚地龙说:“兄弟,听大哥一句话。熊占魁财大气粗,你惹不起。别跟他斗了,认栽吧。”
耿志勇切齿道:“一年前我都没认,现在还能认吗?”
“没见过你这么死心眼的人。”滚地龙叹了口气:“牛壮是通过我女儿跟我联系的,去问我女儿吧。不过千万别把她扯进去。”
耿志勇说:“放心,不会给她惹麻烦的。谢谢你龙哥。”
滚地龙依依不舍,握住耿志勇的手使劲摇了几下。
耿志勇又去跟齐小满打了声招呼。齐小满说:“我也快刑满释放了,到时候我去找你。”
耿志勇把手机号码给了他,离开监狱上了林小凤的车。
红色保时捷驶上通往市区的高速路。两边碧绿的原野一望无际。此前耿志勇始终恍恍惚惚,像在做梦一样。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自由了。这都是托欧润堂的福。
耿志勇满心感激,提出去向欧总当面致谢。林小凤说:“欧总正在忙,你还是先见见你父亲吧,他已经等不及了。”
“你说什么?我父亲?”耿志勇一愣,哆嗦着问:“他……他在哪儿?”
林小凤说:“就在你的住处。”
父亲居然还没走,正在翘首盼望,耿志勇激动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份惊喜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忽然,他大喊了一声“停车!”林小凤吓了一跳,忙把车靠边停下。耿志勇不由分说,把林小凤推开,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保时捷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快得像在贴地飞行,一辆又一辆车被甩到后面。林小凤吓得脸都白了。
汽车在耿志勇的住处前停下。林小凤气呼呼道:“要死啊!开这么快!”
耿志勇不理她,或者说根本没听见,他三脚两步冲进屋里,想痛痛快快地叫一声爸。但他失望了,父亲不在。
耿志勇回头问:“我爸人呢?”
林小凤耸耸肩膀:“我怎么知道!大概等得不耐烦,出去遛弯了吧?”
“我找他去!”耿志勇说完转身就走。
林小凤虽然不待见这个男人,但这份深厚的父子之情还是令她动容。
林小凤给欧润堂打了个电话报告情况,随后也离开了。一来不想打扰他们父子,二来她还须料理善后。
方远没有食言,人算是捞出来了,但不是白捞,要有回报的。欧润堂给他准备了一张银行卡,里面有30万元。可是这笔钱能摆平他吗?林小凤很是怀疑。这个男人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钱而已。
欧润堂安慰她说:“捞一个人给30万,够意思了。万一他还不满足,想打你主意的话,你可以哄哄他,给他个空心汤团。他不高兴也得吃下去,反正木已成舟了,不怕他闹。”
这么做可以说是无赖,也可以说是以毒攻毒。林小凤心里有了底。
当晚,她开车来到青川江边的望江楼。方远和她约定在这儿见面。她关掉引擎刚要下车,不料副驾驶的门突然被拉开了,一个男人像蛇一样吱溜钻了进来。定睛一看是方远。林小凤嗔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碰上劫匪了呢!”
方远不吭声,摆手示意她开车。林小凤想不到他来这一手,愣了一愣,推托道:“车里多闷得慌,还是去望江楼喝茶吧。”
方远说:“那儿人多眼杂,不如车里安全。”
对林小凤而言,车里恰恰是不安全的地方。她一再坚持要去望江楼。但不管她怎么说,方远就是坐着不动。林小凤没辙了,只好发动汽车,沿滨江大道缓缓行驶。方远大剌剌的,连声招呼也不打就点起了香烟,一副反客为主的样子。林小凤不禁皱了皱眉头。
方远瞟着她说:“你表哥的事我是硬着头皮办出来的。我虽然是监狱长,也很难一手遮天。”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林小凤把装着银行卡和密码的信封递过去:“卡里有30万,聊表谢意。”
方远打开信封看了看,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林小凤说:“我知道你不在乎这点钱,可是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总要表示一下。”
方远笑笑说:“不是我矫情,我不在乎不是因为我有钱,而是因为不需要。我不是个爱花钱的人,这点工资够用了。”
不爱钱,那就是另有所爱了。这显然是一个暗示。林小凤心里打鼓,支起耳朵等着听下文。可是方远却不再开口,默默地连抽了两根烟。
车子开到望江楼背后的山脚下,方远忽然叫林小凤停车。这儿很偏僻,周围人迹罕至,黑咕隆咚的。看来一直在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显然他早有预谋,让她躲都没处躲,真可恶!
想到自己将要被这个猥琐的老男人玩弄,林小凤浑身颤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然而就像刚才意外上车一样,现在方远又给了她一个意外,根本连碰都没碰她就下了车。这下林小凤反而忐忑起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远朝她摆摆手:“我的车在附近,我走了。”
“等一等!”林小凤追下车把信封塞给他。方远说:“钱我不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了,耿志勇真是你表弟?”
林小凤愣在那儿。
欧润堂要她保证,不向任何人泄漏耿志勇是他替身的事。尽管这个要求让人难以理解,尽管对方远有所亏欠,但欧润堂毕竟是她的金主,不能做出卖他的事情。
方远见林小凤不吱声,盯着她慢悠悠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撒娇是女人摆脱窘境最有效的手段。尤其是漂亮女人。林小凤撒娇地打了方远一下:“干嘛打破砂锅问到底!讨厌!”
方远笑了笑:“不肯说就算了。给你个忠告,开车时记住把车门锁上。”
方远快步离去,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林小凤回到车里,锁上车门,让引擎空转着。她要把纷乱的心情好好整理一下。方远的表现太出乎意料了,既不要钱,也不要人,他究竟想怎样?莫非想以退为进、把这场游戏慢慢玩下去?这对我是福还是祸?
林小凤理不出头绪,心情反而更乱了。随着交往的加深,她发现这个男人的面目不是变得越来越清晰,而是越来越模糊了。这让她感到不安。
手机突然响了,把沉思中的林小凤吓了一跳。等到听了对方的话,她更是脸色苍白,目瞪口呆。
给林小凤打电话的人是耿志勇。他本以为父亲遛弯走不远,很快就能见到他。可谁知在周围找了个遍,连父亲的影子都没有。天色渐渐暗下来,耿志勇兴奋急切的心情也渐渐被忐忑不安所取代。怎么回事?父亲究竟跑哪儿去了?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都说至亲骨肉之间有着一种心灵感应。这话不无道理。至少在耿志勇身上应验了。
海棠苑背后有一条小路,两边杂草丛生,白天都很少有人去,到了晚上更是荒凉得有些可怕。可是耿志勇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条小路上。走了没多远,突然一道刺眼的灯光迎面射来。他一惊,忙朝路边躲。几乎在这同时,一辆汽车开着大光灯从他面前呼啸而过,卷起的枯叶漫天飞舞。转眼之间,那辆汽车就消失在小路尽头。
不知为什么,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耿志勇心头。他快步走向小路深处,隐约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凑近了仔细一瞧,他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这个血流满面的人正是他父亲!
耿志勇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过去把父亲抱起来。在他的哭喊声中,父亲眼睛慢慢睁开了。耿志勇惊喜万分:“爸,你醒了!你会好起来的!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父亲一辈子小心做人,与世无争,连目光都是软软的灰灰的,就像一头食草动物。但此刻他眼睛却亮得出奇,像有一团火在眼底里燃烧。他艰难地嚅动着嘴唇,似乎有话要说。耿志勇耳朵紧贴上去,但还是一个字也听不清,只能不停地点头。父亲却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平静地合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耿志勇整个人都蒙了。警察怎么来的,怎么到的医院,他一概不记得,甚至不记得给林小凤打过电话。当林小凤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竟然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林小凤一愣:“你打电话给我,说你爸被车撞了。情况怎么样?危险吗?”
耿志勇告诉她,父亲伤得很重,正在抢救。
话音未落,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盖着白被单的人被推了出来。耿志勇扑上去掀开被单,只见父亲安祥地躺着,像睡着了一样,嘴角似乎还含着一丝微笑。耿志勇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眼泪哗哗的往下淌。
林小凤拽着他说:“起来吧,警察找你做笔录。”
耿志勇像是没听见,仍跪在地上泪如泉涌。他和软弱的父亲不同,自从记事起就没哭过。他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多眼泪。
接下来的几天里,耿志勇神思恍惚,吃不下睡不着,好像得了一场大病。人们常说心痛心痛,但心痛是一种什么感觉,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父亲含辛茹苦把他养大,没有享到他半点福就撒手而去,而且是活生生被撞死,他实在无法接受。
在此期间,警方对肇事车的追查毫无进展。由于现场没留下撞击的掉落物,加上那儿地处偏僻,没有安装摄像头,警方只能寄希望于耿志勇这个惟一的目击者。但当时他被车灯照花了眼,只能凭感觉说那是一辆深色越野车,此外也提供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欧润堂对耿志勇的遭遇深表同情,除了口头安慰,还出钱帮他料理丧事。但这并不能让他从悲痛中摆脱出来。他恨那个肇事逃逸的混蛋,更恨阴险毒辣的熊占魁。要不是熊占魁设局害他入狱,父亲就不会来到这儿,惨死在车轮下。熊占魁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否则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父亲的在天之灵。
牛壮是熊占魁的帮凶。找到牛壮就等于找到了熊占魁。为了行动方便,耿志勇想借用林小凤的保时捷。林小凤问他借车干嘛用?耿志勇支支吾吾:“心里闷得慌,想散散心。”
林小凤拒绝了他的要求:“你车开得那么猛,我怕撞坏了,对不起。”
耿志勇无奈,打算去租一辆车。不料这时林小凤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态度,同意把车借给他。耿志勇注意到,她交出钥匙的时候显得心不甘情不愿。估计是被欧润堂所迫。
耿志勇准备就绪,给滚地龙的女儿打了个电话,约她在一家茶楼见面。
让耿志勇意外的是,这个女孩与她的恶棍父亲完全不同,不但长得清秀,而且知书达礼。尽管又要上学又要打工,日子过得够辛苦,但心态却很平和,丝毫没有怨天尤人的样子。
耿志勇很同情这个女孩,把办丧事剩下的2万多元统统给了她,谎称是滚地龙托他转交的。女孩狐疑道:“他在坐牢,哪来的钱?”
耿志勇说:“别人欠他债,我帮他要回来了。”
女孩这才放心把钱收下。她肯定从没见过这么一笔巨款,战战兢兢的不知藏哪儿好。
耿志勇问她知不知道牛壮住在哪儿?她爽快地说:“我认识他家,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