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事实上是被他们打了一顿,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不知道表姐是不是这样的,但我见过的联盟警卫都很丑陋,又残暴,又不通情理,他们花了很多心思,也许还花钱了,做上了这个警卫。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常常欺负大家。普通人哪敢动弹?连我,呃,是的,连我这种武林高手都被痛打一顿么!其它人还不是可想而知的事呐?
他们把我衣服脱光,换上了囚服,在一座地下的监狱里关了一个月。那里很潮湿,一股很重的霉味,也许还有尿味,屎味这类的,混在一起就特别怪,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种味道。和我关在一起的,有各种各样的人,但都是些普通人,我不觉得他们犯了多大的错——话说回来,我自己又犯了什么错呢?
我被他们丢进去的时候,还昏迷着——麦克说我肯定要死在这里了,他家是黑海岸的,因拒绝搬家而入狱,他们那里也被一个老爷看中了。他是个好人,谁进来了,他都要照顾,他人很勤快,尽管是那么脏的地方,他仍然要每天用破布裹在手上,打扫一遍。久而久之大家就习惯了,凡是需要打扫的时候,就喊:“麦克,来一下”,或者:“麦克,这里有堆垃圾......“,他嘴里嘀咕:“叫什么叫?你不会扫么?”,话虽这样说,但他仍然会去打扫干净。
我很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他用布蘸水,在我头上敷了一个晚上,我没有发烧。他说是我体质很好,但我觉得是他那一晚上辛苦劳动换回来的。当时我到处都疼,脸上肿了几个大包,自己摸一下都吓一跳,麦克问我为什么要打我?我说因为我打他们,麦克叹气说,你真笨,要打他们也要想个法子去打嘛!你挺结实,但牛马比你结实多了,它们打的过人么?我觉得他的话里,有一种朴素的道理。就故意的问他说:“那你为什么被抓进来呢?”。
他挑挑眉毛说:“这很简单,因为我也是个笨蛋”。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笑。
他说:“你打的过警卫?”。
“嗯,我是练击杀者的,你呢?”。
“击杀者?就是那种射箭的?我什么都没练过,我以为我这辈子就得老老实实呆在黑海岸........”。
“那以后你出去了,你还可以回黑海岸呐?”。
他摇摇头,砸砸嘴说:“你叫什么?哦,姓水的可不多,小水,你还年轻,有些事你还不明白”。
他看我不太开窍,又忍不住开导我说:“老爷占了你的家,你的地,你还能回得去么?你还总想着回去,回哪去?“。
旁边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听了接嘴说:“有面包的地方就是家嘛!”。
我看着这个老头子,他不住的拿手在头发里抓虱子,他似乎已经很老了,但眼睛却还有神采,偶尔抬头看你一眼,精光闪烁。看了那双眼睛,我又不能确定他的年纪了。麦克告诉我,这是华莱士大叔,因盗窃入狱。他总是因为盗窃被抓进来,放他出去,他又不能自谋生路,于是又继续盗窃。后来搞的警卫都不想抓他了,但他老是偷东西,用他自己的话说:“哎,可怜可怜老人吧!我不偷东西,怎么过日子呢?唉,你们这些人啊......“。
警卫们对他也很头疼,经常问他,哎,华莱士,你出不出去?要出去我现在就放你走,他总是懒洋洋的说,不出,我在这里呆着挺好,虽然一天只吃一顿饭,但总好过去外面挨饿——警卫处后来把他拖死了,他生了一场病,大约是什么感冒伤风这类的。但警卫处一直不帮他医治,他后来就开始发烧,满脸通红的,我们使劲喊,那些警卫慢吞吞的走过来看看。吼道,叫什么叫,他会好的,等着吧!我们实在没折,就用麦克的法子帮他降温,但他自己却很明白,眨眨眼对我们说:“别瞎费事了,你们这些小毛驴,我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该死吗?”,有时候我听见他喃南自语:”嘿,老婆子,上帝终于看上我了,我要来了.......“。他是我在监狱里见过的,唯一一个死在我面前的人。
我觉得他不该死,瞧这话说的,谁该死呢?但有时侯,你面前虽然一片旷野,但可走的路却只有一条。
在监狱里,我还认识了啾啾,他这个名字很怪,但他死活没说他真名叫什么。他说:“听过画眉叫么,啾啾,啾啾,那就是我的名字......“,他因为顶撞了老爷被捕,情况大致是这样的,他本来是靠捕鸟为生的,在老爷的林子里捕鸟,但被发现了。老爷就骂他,要收去他的鸟,结果啾啾不干,二个人为这事吵架,他可能推了那个老头子一下,结果那个老头子就说他殴打身有爵位的贵族,以下犯上,判入狱三年。
他虽然在监狱里服刑了,但却还是很乐观,这是我特别佩服他的地方。那些警卫喜欢叫犯人出去帮他们干活,但啾啾一次也不去,警卫要拖他出去打他,他马上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手脚抽搐,犯人就开始起哄,说警卫打死人了。我们就故意对警卫推推挤挤的,那些警卫吓的够呛,使劲吹警笛,要求我们全部蹲着,否则十天小号。
我们一起说,警卫难道就可以打死人吗?这个人要死了,我们要求你们救他,那些警卫面面相觑。后来只好抬他出去检查,他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对着我们哈哈大笑,我们都知道他是装的。但警卫也不敢再喊他出去干活了。我挺想学他装假的本事的,不料他看看我说:“这是很复杂的演技,你学不会的......”。
我就自己练,他有时候也会走过来看看,然后很诚恳的对我说:“小水,这样是不行的,口沫要喷的很自然,你这根本就是吐口水,谁看不出来呀?”。他一面说一面抿抿嘴,然后指着那些口沫对我说:“看见没,你似乎不适合干这个,别练了.....等被警卫看见,我都要玩完........”。
啾啾似乎对所有的老爷和贵族都心怀不满,他提到那些人的时候,总是轻蔑的说:“那些吸血的小臭虫”。我和他说了伯恩队长的事,他仔细的听了,摸摸自己的胡子说:“都是一样的,水映月兄弟,他们都是一样的,你可得睁大了眼睛了看清楚......“。
我看不清楚,我觉得伯恩队长蛮好。
一直过了很多年,我才渐渐明白,这个世界只有二种人,一种是干劳动的,一种是不干劳动的。除此以外,没有别的人了。
地牢里又冷又潮湿,而且没有床,我们只能睡在地上。每年秋天收获的时候,西部荒野打完麦子了,会剩下很多的麦杆,这些麦杆就会运往各个监狱,充做被褥。我还算运气不错,监狱里才换了新的麦杆,尽管睡上去似乎挺痒,但日子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你非得习惯不可,因为监狱里让你抓狂的还有一种小动物——虱子,它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到处都是它们的领地,人身上也到处都有。这简直没法呆了,这么说吧!只要有毛的地方,就有虱子,大家闲着没事,就自己抓虱子。呃,当然了,谁也不会笑话谁,在这儿,都这样。
在这一个月中,我被他们提审了一次,这次提审和释放都是一起完成的——他们对于我的武力可能心怀警惕,提审我的时候,足足叫了一个小队的警卫来陪审。那个主官应该是个军事长,长了一双灰眼睛,鼻子有倒钩,看上去很阴险狡猾。他先问了我的住址,职业,然后问:“为什么攻击警卫?”。
“长官,是警卫先攻击我的”。
他翻眼看了我一下:“你练过什么?”
“击杀者”。
“为什么没有去当兵?”。
“因为村子里已经没有会射箭的人了,我们那个村子靠山,很多动物会到村子里来”。
“你以后就不用担心动物了,鲁瑟兰已经奉命迁走......“。
我沉默。
“听警卫说,那个部落的姑娘给了你一个什么东西,是什么?”。
“家里的钥匙.....“。
他飞快的看我一眼,说:“可是我们没有从你身上发现钥匙.....“。
我沉默。
他自己笑一下,叹道:“唉,没劲,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可能只是一些小孩子的玩艺,你说对不?”。他一面说还一面对我眨眼,我顶讨厌这些人做这种表情,看上去真是又假又虚伪。
......
“如果你愿意进军队效力,我现在就可以释放你....."。
“长官,如果我服役的话,要去哪里?”。
他想了一想说:“这个我说不好,有可能是灰谷”。
“但我听说灰谷已经进不去了,部落已经围困了那里”。
他警觉的看了我一眼,说:“那是谣言,灰谷还在我们手里......“。
”我是说,灰谷被围困,没说灰谷沦陷......“。
“......可能吧!那你就参加救援灰谷的军队......“。
“一定要我去的话,我也没法子......“。
他一下子靠到橙子上去,叹口气说:“这要你自愿,我们查过了,你的监护人,呃,就是你的表姐,现在在役,军衔是二等骑士,所以联盟法律允许你自由选择.......“。
“那我不去......“。
“嗯?难道你不愿意去帮你表姐?”。
........
”我姐要我帮的时候,会写信来“。
军事长对我挤挤眼笑道:“可是,你知道,灰谷已经被围困了,只有小鸟可以自由出入......“。
........
“那我要回家去收拾一下,鲁瑟兰还有我表姐的东西......“。
他拿起笔在一张纸上飞快的写了几个字,笑说:“这没问题,联盟会给你十天的准备时间,呃,这真是人道的法律.....”。
“下个月的第一天,你要到达纳苏斯征兵办报到,你听清楚了?”。
我点点头。
他故作轻松的说:“这可不对呀!士兵,你应该说,是的,长官.....“。
我只好站起来喊道:“是的,长官"。
他又对旁边的警卫说:“这个人可以释放了,去带下一个进来....“。
我忍不住说:“我还要进去一下,我还有东西在那里.....“。
他奇怪的看着我说:“你没有东西在那里,你的衣服都在外面,我们会还给你衣服和你的物品”。
“不,长官,我还有朋友在那里”。
他嘬着牙又打量了我一会,我目不斜视地看着他身后墙上女王的肖像。
“嘿,这楞头青呵”,他对旁边的警卫们说。
“带他进去,限他十分钟离开”。
在牢房里,我和每一个人热情拥抱,麦克仔细的看看我,说:“你走吧!孩子,骆驼只一个心眼,所以它最吃亏.......“。啾啾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打仗是很麻烦的事,记得,你要活着,仗打成个什么样,不关你事......“。我心里一种感情在涌动,我觉得生活很无聊,但人很可爱。若干年后,麦克和啾啾都和我在另一个很远的地方重逢了,但这是后话,先不说了。
我离开了达纳苏斯的皇家监狱——走出监狱大门,我看着街上仍旧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忽地觉的活着真好,我想对人们大喊:“我爱你们,不管你们爱不爱我”。我在设想着这样做了以后,会有些什么事发生,但最终,我只是一瞥嘴,离开了那里。
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我慢慢地顺着路走回鲁瑟兰,我好久没有这么晒太阳了——我觉得小桂子真记仇,就这么吵一架,他就不管我了。还有珍妮,天天吃我的,住我的,现在要你来保释我的时候,就当缩头乌龟啦?奶奶的,你们有点人情味没有?我一路走一路抖虱子,它们好象只属于牢房,出来外面了,看着它们密密麻麻的身上爬,就那么不协调,不能忍受,而且现在咬我,真是又痒又疼,我还是先别回家了,先跳到湖里洗个澡吧!
哦,还有,樱子送我的那个挂像,我一想到那个挂像,就忍不住开始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