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醒来的时候,黄欣怡正站在阳台上。
他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黄欣怡的脚丫被雨**了。外面正在下着雨。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下着的一场雨。
陆东走到黄欣怡身旁,她正闭着眼感受着雨和风的姿态。地上雾蒙蒙的,看不见人。青草成了灰色里的几抹点缀。
下雨了。陆东说。
黄欣怡睁开眼,乌黑的眼珠闪烁着皎洁的目光,她笑着看着陆东,说,是啊,下雨了,每天的这个时候都要下雨,真是奇怪的城市。
陆东说,我睡了很久吗?
黄欣怡笑着说,一会儿,你睡着的时候真安静。
是吗?
雨斜斜的飘洒进来,陆东鼻尖以下已被雨浸透。但他却不避讳。他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雨水混淆着夏日的气息灌入他的鼻腔内,然后是肺里,接着渗透肌肤的每一个细胞。他感觉全身舒畅。
黄欣怡说,送我回去好吗?
陆东说,现在吗?正下着雨呀。
黄欣怡说,就是因为下着雨才想出去走走,总觉得不在雨里走上一段路就会很对不起它。呐,走吧,跟我一起淋雨去。
陆东说,会得病的。
黄欣怡说,真是扭捏的人啊,一点都没变。走吧。突然很想去感受这场雨,好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情。走吧。跟我一起淋淋雨好吗?
陆东看着她兴奋的深情,低低笑着,心想:没变的是你才对吧,执拗而让人看不通透的女人。
他们为带不带伞争执了好久。最终陆东赢了,但是黄欣怡的条件是只能遮住她一半的身子。
他们沿着紫荆路一直往下走。终点是哪里,他们谁也不知道,陆东没走过。这条路属于城西的郊区,建筑物不多,一边是大学,一边是荒地,荒地里什么都没有,一马平川,被雨湮得望不见边际,仿佛会一直向遥远的远方永远的延伸下去。陆东和黄欣怡并肩走着。他在左边,她在右边。她的半边身子被雨淋湿了,她穿着单质的蓝色汗衫,是晴时的天空的颜色,白色胸罩在蓝天下若隐若现。空气中挟夹着她的体香。在陆东意识里,每一个在她生命中有着重要意义的女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味道。这种味道即便是在几十年后,他也依然能够回味得到。他这样认为着。
比如Masa的体香渗透出一股浓烈的味道,夹带着不知名香水的味道;夏茜莹的体香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味道,时而如流水匆匆,时而沉重抑郁,这种味道曾令陆东一度迷失在某一处;黄欣怡的体香则清淡柔软,像婴儿的肌肤。无论哪种味道,都一直深深地嵌入到陆东的记忆里,即便她们不在身旁,有时也有突兀地从记忆深处爬出来,充满着戾气与暴躁。
起先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陆东怜惜地看着黄欣怡被淋湿的身子,手中撑着的雨伞总会不自觉地向她那边倾斜过去,每当这个时候,黄欣怡就会灵巧的轻轻避开,然后看着陆东笑着。湿濡的发梢沾着她的脸庞。最后陆东索性不管了,收起伞,跟她一起淋着。黄欣怡穿着一双白色帆布鞋,鞋子理所当然的湿透了,有些地方的积水甚至漫过了她的脚踝。她重重地踩在水洼上,积水以她的鞋子为中心向四周溅射开来。陆东无需躲避,天上来的雨跟地上来的雨没有什么区别。一种高潮般的畅快感在他心中冉冉升起。他贪婪地吸着雨中的空气,竭斯底里地叫着。
黄欣怡在大雨里说,前面是哪里?
陆东说,不知道。
大雨漫过了他们的声音,他们要用极大的力量才能让对方听见自己的话。
黄欣怡说,前面有尽头吗?
陆东说,天知道。
黄欣怡说,一直走下去的话我们会怎么样?
陆东说,天知道。
黄欣怡说,那我们一直走下去吧,我想知道。
陆东说,没问题。
于是他们沿着这条笔直的路一直向前走着。
两边的渐渐有了许多不知名的树木。而且越来越多。
然后变成了一望无垠的田野。田地里种着新栽的禾苗。
脚下的路变得坑洼不平。原先的水泥路变成了石子路。而雨仍然下着。前面依旧遥遥望不着边际,没有人烟没有生气。
黄欣怡问,我们在哪里了?
陆东说,鬼知道,可能出了杭州了。
黄欣怡惊讶地说,杭州真小。随便走几步就出来了。
陆东说,是啊,按世界地图比例来算,才不到一毫米。
黄欣怡说,前面会是哪里。
陆东说,鬼知道。
他们没有折返的意思,继续向前走着。他们穿过了那片田地,越过了一条小河,大雨的关系,河水湍急,他们牵着手亦步亦趋地过去。天渐渐黑了,在欲黑未黑伸手仍能见着五指之际,他们奇妙般地看见一座大山。而雨还在下着。
陆东问,回去吗?
黄欣怡说,不回。
陆东说,天黑了。
黄欣怡说,天黑也不回。
陆东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黄欣怡说,你是男人,你想办法。
陆东想了一想,说,那我们回去吧。
第二天,他们理所当然的都生病了。黄欣怡身子较弱,病的比较重,烧到了39.3度,陆东稍微好一点,只是一点,39.2度。陆东带病去黄欣怡租处探病。两个病人就生病的原因进行了探讨,结果没有结果,探讨中他们双双因头痛而沉沉地睡去。醒来后不知睡了多久,黄欣怡仍在睡觉。陆东去做了一锅粥,等粥冷却的时候他又睡着。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手机差点被打爆了,三十七个未接电话,三十个是蔡骏打来的,陆东不明白他如何能将次数把握得这么精确;三个是经理打来的,陆东看到经理的电话心想完了;剩下的是Masa的电话。
他给蔡骏回了电话,称自己现在一切安好。
从蔡骏的嘴里得知他睡了三天。一想到这个他立即伸手探向黄欣怡的鼻下,还有呼吸,没有死。
他又给经理回了电话,说自己生病睡了三天,也不管经理信不信。
最后他给Masa回了电话,电话嘟了好久,一直到总台的女声出现。他又打了一个,嘟到第六遍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Masa说,你有病啊,深更半夜打电话。
陆东诚恳地说,我真生病了。
他看了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三点四十二。几分钟之前他刚给经理打电话。
陆东说,我感冒了,睡了几天。没听到你的电话。你想说什么?
Masa说,没什么,想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
陆东说,我还活着。
Masa说,那就好。
陆东说,没事了吗?
Masa说,没事了。
陆东说,那就好。明天见吧。
于是挂了电话。
在夏天即将结束而又还未结束的时候,陆东辞了职。在那之前的几天,他回家参加蔡骏的订婚宴。蔡骏跟雪静结婚了,雪静的肚子已经渐渐隆起。订婚宴上蔡骏快乐的跟什么似的,酒喝高了,跑谁那都要喊一声,爸,我敬你,我敬你。
他们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星期,直到蔡骏回杭州后,他托他代他跟经理辞职。辞职信早写好了,写的抑扬顿挫,声泪俱下。
三天后,他接到了Masa的电话,Masa说她要结婚了。陆东除了恭喜不知该说什么,寒暄了几句后草草挂了电话。
然后过了一个月,秋天的时候,天气仍然很炎热,那天晚上陆东接到夏茜莹的电话,他们在以前常见面的小河边见面。河边有一个亭子,八角形的,原本亭子边上有一个小广场,后来拆了,建了一座卫生研究院。研究院常年关着门,陆东一直在揣测里面的人究竟在研究什么东西。
夏茜莹戴了眼镜,头发留长了,烫卷了,看样子变得成熟了,镜片另一端是她皎洁的目光。
我要结婚了。
河水在月光下微波粼粼,秋天的晚风急急的吹着,似乎想在冬天来之前把一直属于它的力量尽情的绽开来。
有些东西总要来的,有些人总是会要走的。走了的人偶尔仍会回过头看你一眼,但在那时,她已经离你很远很远,远到即便迎着她笔直地狂奔过去,也永远触碰不到,换做距离已经是数光年,而她离你而去的那一刻开始,数光年的光景已经永远追不回来了。到那时,你只能期待某一天某个人能不经意闯进你的生命,或者,横冲直撞地去闯入别人的生命。